但他的腿還是不覺得痛,就是身體由丹田處慢慢地熱起來,然後那熱氣一絲絲、一縷縷的往上爬,停在跳動的心口,那股熱氣越來越熱,幾乎是燒燙了,快從他的喉頭噴出火。
「啊——」
痛,被火燒灼的痛!
五臟在翻攪,身體在燃燒,體內像有只著火的鳳凰東竄西撞,急於要破胸而出,飛向九霄雲外。
「桓哥哥,你怎麼了?是不是很痛……」聽到野獸般的狂吼聲,面色堅毅的成清寧迅速握緊丈夫的手。
「有點快……」毒發得太早了。
「有點快是什麼意思,你快幫幫桓哥哥,他看起來很難受。」他到底會不會解毒?
「我的針才剛下完,照理來說相生相剋的兩種毒不會這麼快發作,他的筋絡堵塞太久了……」不應該是這樣……
「和我常幫他推拿、揉按有沒有關係?」他的大腿原本繃得像石頭,她用了吃奶的力氣才把硬塊揉開。
「推拿、揉按?」
君無恙讓她把手勢做了一遍,再琢磨了一下,倏地,他雙目亮如火炬。
「這手法可行,他腿上的毒因不斷推擠揉壓而有所鬆動,順著汗水排出體外,因此他的毒和我所下的毒中和,齊齊往胸口流去。」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除了針灸外還能用香藥推拿,把藥藉由揉按的方式滲入體內……
哈!他懂了,還能這麼用。
君無恙歡喜又學到一種新療法,走火入魔的當場演練,完全無視已經痛到無法開口的患者,渾身汗涔涔的皇甫桓像被從水裡撈起似,身下墊的被褥都濕透了。
「君瘋子,他還要痛多久?」大量流汗會造成脫水,成清寧一口一口餵著夫婿補充水分。真是瘋了的君無恙看也不看她一眼,甩手一揮,「三個時辰。」
「什麼,三個時辰?!」那人還不痛死了。
「該說他因禍得福,還是命大走運,你給他用的那些香藥確實有排毒作用,但用在蝕骨毒上是劇毒,可是你又用蒸療法將毒素強行蒸出,他體內的毒性被淡化,並未產生致命的危險。」既是毒,也能解毒,非常有趣的變化。
「請說些我聽得懂的人話。」一下子有毒,一下子無毒,他何不乾脆點說個明白。
全身劇烈疼痛的皇甫桓抑不住的伸手亂捉,他只想捉住什麼握在手中,好支持他繼續撐下去。
不斷流下的汗水滴落他雙瞳,模糊了他的眼,隱約看見晃動的身影在眼前,他一把握住,耳邊隨即傳來低柔的女聲——
「桓哥哥,我陪著你,不怕,我們會熬過去的,我需要你,大明百姓也需要你,數以萬計的邊關將士更需要你的帶領,我們絕不會輸給那個臭皇帝。」讓他抱著他的皇位去死吧。
什麼臭皇帝,他沒聽見,這位秦王妃也太膽大包天了,膽敢辱罵皇上。收著藥箱的君無恙裝聾作啞,但嘴角揚起一抹頗為歡快的笑意。
早就該有人罵罵剛愎自用的君王,他一得權就忘了君為輕,社稷次之,百姓為重,沒有百姓哪來的天下?
「這給你,一兒抹上,到了明天一早你手上的瘀紅就會消散。」看她順眼,他給了她一盒去瘀的「玉女桃花霜」。
受寵若驚的成清寧只怔愕了一下,隨後順手收下。
第十一章 陪你一起疼(2)
三個時辰後,皇甫桓的第一次解毒順利完成,他虛弱得要人從背後撐住才坐得住。
君無恙來取針時,十八根銀針黑得像燒過的狗骨頭,每根銀針還滴落兩到三滴的黑血,床下的踏板被黑血腐蝕得冒出氣味難聞的黑煙,可見這毒有多猛烈。
「桓哥哥,你還好嗎?」他的臉好白,白得像紙。
喉嚨乾澀的皇甫桓啞著音,顯得有氣無力。「別……別擔心,我沒事,就……咳!咳!想淨個身。」
「你的腿有感覺了嗎?」他流了好多的黑血,看得人觸目驚心,但能把毒排出來總是好的。
「麻麻的……」下意識地回答,話一出口他自個兒也怔住了,不敢置信地朝已有酸麻感的大腿撫去。
「這才第一天而已,接下來四天有得他受的,先是酸,而後是酸痛,再來是萬蟻鑽動的痛,最後你會覺得有幾百隻野獸在撕咬,一次比一次痛。」將銀針放入化毒水的君無恙語氣譏誚中帶著幸災樂禍,他是大夫,但不代表他仁善寬和。
「桓哥哥,我們才不怕呢!擁有強大心志的人連刀山火海都敢闖……」啊!好疼。
療毒完的皇甫桓累到睜不開眼,成清寧手一舉握拳時他忽地闔上眼,沒瞧見往下一滑的衣袖內露出的藕白皓腕,上面有一圈紅得發紫的瘀痕,五根手指的指痕清晰可見。
「三妹妹,你讓我叫人加緊趕工的十架蒸餾器完成,哥哥我給你送來了,你看要往哪裡擺……」
人逢喜事精神爽,分紅分到荷包滿滿的寧平侯府二少爺成弘文滿臉春色,紅光滿面,走起路來都帶著風的,看來有幾分才子的風流,以及商賈的銅臭,腰上繫著獸雕玉珮。
他現在也有閒錢養人,身後跟著幾個隨從,他入股芳療館的事在寧平侯府裡並無人知曉,兩兄妹口風都緊得很,因此入了銀袋的銀子不用上繳,全成了他私人的財物。
董氏幾人以為是秦王妃給他的零花,因為以前在侯府時,他們的感情最好,成弘文的功課幾乎全是成清寧寫的,而平日缺這少那的成清寧則由成弘文補貼,兄友妹恭的兩人比同個娘胎出來的親手足還親。
當然崔氏和成弘武也受益不少,成清寧光明正大的以王府之名送禮,雖然人人都有,但他們到手的最多,還有偷給的銀票,因此成清寧一嫁人後,這兩母子的手頭反而寬裕了,有個會賺錢又位高權重的女兒,崔氏的底氣滿滿,腰桿也挺直了,不再唯唯諾諾地看董氏臉色過活。
「哎呀!二哥哥,你動作真快,我前兒剛說你就弄好了,你對這事真上心。」親疏遠近一見便知,她這一世若有什麼值得寬慰的,那便是有這麼個好兄長,耿直坦蕩、隨叫隨到。
個子竄得比妹妹高一個頭的成弘文豪氣萬丈的拍拍胸膛,「妹妹交代的事向來是正事,哥哥再胡混也不會忘了,一會兒你瞧瞧有沒有疏漏,都照你畫的圖紙燒的。」
什麼琉璃內管、陶鍋瓷桶的,都是精細的活,他跑遍全京城才找到幾名工部退下來的老工匠,按照三妹妹的說法讓他們一人負責一部分的燒製,圖紙不得外流,一旦燒好了便將圖紙給燒了。
他也不傻,當然知道獨門技藝不能讓外人學了去,所以他一直派人盯著,直到完成了便連夜運走。
「二哥哥辦事妹妹哪敢挑剔,肯定是最好的,你這人是懶散了些,但為人還是很可靠,妹妹以後要多靠你了。」
成清寧語帶雙關,可性子直到不像文官子弟的成弘文聽不出來。
「你這是誇還是貶?怎麼二哥哥聽來有些不對味。」他沒好氣的一瞪眼,「懶散」肯定不是好話。
不用人吩咐,已被王妃教得進退有據的荷葉、荷心讓守後門的婆子開了門,讓載著蒸餾用具的馬車駛進王府,力氣大的府內侍衛將重物一一搬下車,放入特別整理出的屋子。
前頭的兩兄妹往花廳走去,兩人邊走邊聊,小時候長得不像的這兩個人在最近一、兩年越長越像,也不知是何緣故,也許是同年出生又同個爹,難免五官、輪廓相似。
「哪裡不對味了?我這是在稱讚你,瞧你把事辦得多好,比起以前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讀書,你勤快多了。」他根本不是讀書的好苗子,若是好好培養還能當個有品味的紈褲。
紈褲不全是吃喝嫖賭、不學無術的浪蕩子,還有熱衷琴棋書畫、風花雪月的才子,美人坐懷毫筆一揮,醉臥桃花樹下大放狂歌,呼朋引伴登高去,採得菊花煮酒喝。
只要有錢什麼做不到,他不是嫡長子,日後寧平侯府的世子之位沒他的分,早晚是分出來的二房,他沒有一技之長如何養家,自是要為他尋一條好走的出路,讓他一生順遂。
成清寧覺得自己像老媽子,成天操心這、操心那的,什麼也放不下心,不自個兒盯著心就慌,簡直是提早衰老的跡象。
「欸!都過去的事還提這些做什麼,你別老是揭我瘡疤,前些日子我娘還說我一無是處呢!逼著我去求個蔭官做。」他們這種出身的人家,只能走封蔭的路子。
勳貴門第不走科舉,也考不上,他們不和一群文人爭少得可憐的名額,有別的捷徑,跟吏部提一提便能走馬上任了,朝廷有不少虛職、空缺便是留給世族子弟,拉攏其家族。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想當官還是做點別的。」他的性子不適合官場,容易得罪人,若是從商倒是八面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