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佟姊,我也覺得一兩說得對,嘴巴長在別人臉上,人家要怎麼說咱們又管不了,你就大方些,省得別人又有話說。」銀喜在旁聽了半晌也忍不住幫腔。
杜小佟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這丫頭到現在還在企圖撮合她和一兩?
「算了,我要去弄肥料了。」話落,她便朝屋外走去。
銀喜趕忙對藺仲勳使眼色,要他跟上。
藺仲勳只覺得銀喜那眼神實在是……好像他非得巴著杜小佟不可,不過話說回來,他確實不喜歡她老是打發他離開,跟緊點,看她怎麼趕他。
三兩步他就追上杜小佟,亦步亦趨跟到田邊的竹棚,瞥了眼田地,「小佟姊,這田不用再灌溉嗎?你會不會排水排太多了?」
「進入分檗期了,我要開始曬田了。」她頭也沒回地道。
「分檗?」
「就是……」她沒好氣地指著田道:「你有沒有瞧見這一株株的稻子莖部已經開始一分莖,一旦分莖太多,屆時長出的穗就會變少,所以為了不讓稻子繼續分莖,就要開始斷水曬田,二來也可以讓根部更往深處生長,長出來的稻子會更高更粗,穗就會結得更紮實。」
「喔,原來如此。」想不到種田竟也有這麼多學問。「不過要曬到什麼時候?還是一直曬下去?」
杜小佟閉了閉眼,以表情嫌棄他問題真多,但還是耐著性子道:「曬到土裂之後,就可以再引水灌溉,屆時就可以順便把肥料給倒進去。」
說著,就見她掀開了一隻甕蓋,隨即飄出陣陣惡臭,教他倒退三步。
「那是什麼餿掉的玩意兒?」
「說對了,這全都是一些餿掉的菜葉,用來施肥的。」見他面色難看地連退數步,杜小佟難得有了些許玩興。「一兩,我拿發餿菜葉當肥料,這餿菜湯對秧苗可是一大補品,可你知道其它人是拿什麼當肥料?」
「還能有什麼?」還有更臭的?
「有的人會拿牛糞或豬屎。」見他倒抽口氣,杜小佟笑瞇了水眸,壞心眼地道:「更有人專門到大戶人家收集夜香。」
藺仲勳臉色瞬間刷白……夜香?!該死,他吃了多少用夜香種出的五穀啊!
見他臉色大變,杜小佟忍遏不住地放聲笑著。「你不懂的可多著呢。」事實上只有菜田才會用到夜香,可她不打算告訴他,省得他往後打死也不吃菜。
見她一掃陰霾,笑露貝齒,哪怕他正處在震愕暴怒之中,她的笑意都像是沁涼泉水,一點點澆熄他的火氣,教他不自覺地跟著揚笑。
是說這種田的學問,懂得愈多,愈能挖出黑暗一面,簡直就跟人生沒兩樣。
接著幾天,藺仲勳受到重托,天天得要照料那一甕肥料,教他臉色一天比一天還要鐵青。
幸好,杜小佟認為菜葉不夠,所以打算到清河對岸那頭割些野菜回家泡肥,本來是要獨自前往,但是在銀喜和四個孩子的堅持之下,她只好帶著藺仲勳出門,令他能暫時脫離苦海。
一路上,背後有人在竊竊私語,前頭有人在指指點點,但杜小佟仍然抬頭挺胸地走,因為她已經一再地告訴自己,她沒有動心不會動心,況且她跟他之間一點私情都沒有,她可以無懼這些閒言閒語。
可到了清河邊,明明已不見人煙,她依舊走得極快,甚至無視藺仲勳的存在。
背著竹簍跟在她身後的藺仲勳見狀,假裝痛吟了聲,教她不禁頓住腳步,像是想到什麼,急問:「傷口疼了嗎?」
「還好,八成是竹簍刮著了。」
「竹簍拿下來,我瞧瞧。」
「在這裡?」他是無所謂,但他不希望聽見任何傷害她的流言。
杜小佟頓了下,才發覺自己有多大膽,忍不住微惱地道:「就跟你說我自己來就好,現在好了,要是你的傷更嚴重該怎麼辦?」
「我皮厚得跟牛皮沒兩樣,刮個幾下也不會怎樣。」事實上他的傷每晚都有包子替他上藥,早已經好得差不多。他佯痛也不過是要吸引她的注意罷了,他打從心底厭惡被她漠視的滋味。
杜小佟唇掀了掀,最終還是沒說什麼,只是放緩了腳步,踏過了清河的便橋,遠遠的便瞧見似乎有人在清河上游工作。
藺仲勳微瞇起眼,瞧見是官員領著工人,心想動作倒是挺快的嘛,動工的方向也對,清河是從狐影山而下,上游正是最狹窄的水彎處,是最容易氾濫之處。
過了清河再往西走一段路便是狐影山山腳,在入口處有一大片的赤竹林,他來過幾次,這裡的路算是已經摸熟,本以為她還要往山裡走,豈料她就停在竹林前。
「你要做什麼?」
「有竹筍。」
「在哪?」他抬頭望向竹林,他眼力極好,儘管竹林隨風搖曳,依舊遮擋不了他的視線,可他卻怎麼也瞧不見竹筍。
「……你在幹麼?」杜小佟怔怔地看著他。
「找竹筍。」
「你知道竹筍長什麼樣子嗎?」笑意緩緩地爬上她的唇、她的眼,她必須用力地抿住唇,才能讓自己平靜問話。
「我吃過。」他抽動眼皮。入夏時常有這道菜,有時會燙過蘸醬,有時甘甜得不需蘸醬,是他少有的喜愛的一道菜。
「所以你覺得竹筍就跟其它果子一樣都結在樹上?」笑意氾濫,從她的唇角開始潰堤。「你沒聽過雨後春筍這詞嗎?」
藺仲勳神色一凜,隨即朝地面望去,可是地上都是雜草,哪裡可見竹筍?說到底他只見過盛盤的竹筍,壓根不知道竹筍尚未采收前到底是什麼樣子。
而銀鈴般的笑聲隨風迴盪著,打進他的心坎裡,教他不自覺貪戀地看著她的笑容。
和後宮嬪妃相比,她確實是失色不少,但是她的美極為脫俗,像是深山幽蘭,在霧林清泉畔逕自美麗,比起宮中爭奇鬥艷的嬌花相比,她清冷卻更教他想依偎。
依偎?他驀地一愣。原來,他想要的是與她依偎,所以他才會形影不離地跟著她,他本是為了解開自身之謎而來的,但是,他卻忘了。
此時此刻,他的心裡眸底,只盛裝了一個她,粲笑如花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