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著,屏息等待對方否決,卻只在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中,等到了一片靜默,以及——輕不可聞的一聲:「對不起。」
馬的!誰想聽這句。
他一轉身,忿忿然回到客房,失控的力道將房門甩出聲響,用最快的速度將私人物品粗率地塞進行李箱。
到底在氣什麼?早知道嚴君離有了新的生活,這個人他從很久以前就已經失去了,這段時間是偷來的,嚴君離怎可能會為了他捨棄自己的婚姻!
或許因為——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才來的,在來以前,就已經將傲氣、自尊、甚至道德觀全踩在腳底下,什麼都不要了。
用了那樣的決心來見他,不在乎任何的唾罵,就算只是嚴君離的一段婚外情也好,寧願當個第三者都不想被捨棄。
可是——
嚴君離不要他。
最終,他還是一個人。
拖著行李出來時,嚴君離就站在門外,欲言又止地望他:「你——很生氣嗎?」
「屁話。」生不生氣又怎樣?他就會改變主意挽留他嗎?
他板著臉,挺直腰桿越過他,努力不流露出一絲受傷的神色,不想讓自己像個被丟棄、可憐兮兮的流浪狗。
「我曾經,用我的生命,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愛你。」
這句話,成功讓嚴知恩停住步伐,回身望他。
嚴君離凝思了下,輕聲說:「因為很愛你,所以那些經歷過的一切,無論好的、壞的,我都能無怨。這段時間,我很快樂,你圓了我年少時最美的一個夢,讓我不再有遺憾,謝謝你,小恩。你不會知道,這對我而言意義有多重大,如果你真的覺得欠了我什麼,這些已經足以還盡。
「所以,能不能請你也試著放下?如果你真的想留下什麼,別去看為彼此造成痛苦的那部分,只要想想美好的那些就好,你曾經陪我很長一段時間,給過我你想像不到的快樂,你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糟糕,否則我不會如此愛你。那麼,你是不是也該放下那道困鎖你這麼多年的枷鎖,重新去面對你的人生?」
這個人……
嚴知恩吸了吸氣,簡直咬牙切齒。
怎麼會有人,可以讓人這樣愛到骨子裡,又怨到想捏死他?
「你——」他聲音哽了哽:「我以後還可以來找你嗎?」
幾乎是卑微地,連最後一丁點尊嚴都捨棄了,退到不能再退的境地,只求別失去見他的資格就好。
「如果來的,是過去那個意氣飛揚、自信自傲、將人生活得精采萬分的嚴知恩,那麼我非常歡迎你有空時,過來喝茶串串門子。」
好像……連怨都沒什麼好怨懟的了。
嚴君離的意思很清楚,一切歸零,誰也不欠誰。
從此,也無風雨也無晴。
如果,他有辦法讓兩人回歸到最原始的定位,用那個全新的嚴知恩來面對他的話,那至少不會失去這個……老朋友。
可是——他真的有辦法只當對方是一個多年的老友,從此雲淡風輕嗎?
他不認為自己做得到。
默不作聲地提著行李往外走,嚴君離一直跟到大門外,他不讓他送,獨自走上歸途。
「小恩!」嚴君離喊住他:「我等你。下回再來度假時,我希望能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你。」
他扯扯唇,很不想告訴對方——你太高估我了,你所期待的那個嚴知恩,恐怕永遠也等不到。
心知這一走,或許再也不會見面,他掙扎了很久,還是問了——
「你幸福嗎?這樣的日子,是你要的嗎?」
「幸福。」對方連猶豫都沒有,答得飛快:「我過得很好、很幸福,你不用擔心我。」
他點了下頭,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去。這一次,沒再回頭。
因此也沒看見,遺落在身後的那個人,一直在原地目送他遠去,捨不得眨眼,直到身影完全自眼前消失,再也看不見,才閉上眼,隱去眸底閃動的清亮水光。
第9章(1)
回台灣後的一個禮拜,嚴知恩進嚴氏大樓。
嚴君臨原以為會看到一個容光煥發、用以前那種討人厭的自信姿態出現的傢伙,出乎意料的沒有春風滿面,反倒劈頭就丟出一句炸翻人的話——
「我要解約。」
嚴君臨挑挑眉:「你要不要先去研究一下合約上的違約金再來跟我談?」
嚴知恩二話不說,將一隻牛皮紙袋扔上桌。
「這是我全部的財產,如果不夠,再加上你最親愛的弟弟的幸福婚姻,這樣夠不夠了?」
「什麼意思?」
「我不保證,再留下來我會做出什麼自己都無法控制的事,你要拿嚴君離來賭嗎?」他沒有那麼大度,能夠看著最愛的人幸福,用微笑去祝福,他會嫉妒、會想奪回那原本屬於自己的幸福,他怕,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不擇手段去掠奪、破壞嚴君離的婚姻。
他不想傷害嚴君離,他對他造成的痛苦,已經夠多了。
他只能走,不去看,不去想,至少還能壓抑心底那只蠢蠢欲動的野獸。
嚴君臨聽懂了,不置可否地抽出牛皮紙袋裡的物品,大概翻看了一下。
沒想到這小子家底還頗為可觀,真是小看他了。
「房子是十年前嚴君離留給我的那一間,權狀資料都在裡面,要辦過戶時再通知我一聲。」
嚴君臨翻看完,沒什麼興趣地又扔回去還他:「合約歸合約,該怎麼走就怎麼走。你的就是你的,我不接受私相授受。」
他沒收回:「那就當是我還嚴君離的。」
十七年的恩情,遠不只如此。
「如果你堅持要我履行完合約,好,我會撐完最後這半年,然後請你讓我走,反正——他也不稀罕我留下來。」
看來,小五給他吃了不少苦頭。
原以為,小五那性子寧可自己痛十分,也不忍讓嚴知恩受上一分,應該捨不得折磨他,沒兩下就會全面失守,沒想到該守的居然一步也沒讓,好你個小五,有個性,這樣就對了。
「寧寧很可愛、很漂亮吧?我覺得她是全天下最美好的女孩,又善良又貼心,把小五照顧得很好。」
嚴知恩表情僵了僵:「不用你提醒我!」
離開嚴君離住處後,他又多待了三天才回台灣。這其間,他曾悄悄去了幾回,在遠處,看著那對夫妻的互動。
有幾回,看見那人在院子裡,坐著便出了神。他很自戀地妄想過,或許嚴君離是在想他,心裡多少是有幾分不捨的。
然後,女人由屋裡出來,拎著毯子替他蓋上,他回了記暖暖微笑,接過對方泡的茶,那些幻想的泡泡就全數破滅了。
他總是很有耐心地聆聽女人說話,女人的肢體語言很豐富,表情靈活又生動,他有時會摸摸對方的發,那種純粹又自然的舉動,流露出的憐寵是無庸置疑的。
曾經在心底想過他們夫妻或許貌合神離、感情失和的惡劣假設,也盡數被推翻,連個質疑的空間都沒有。
所以他回來了,放掉最後的奢想,一個人回來。
連眼前的男人猛往他痛處踩,他也沒有辦法反擊個一字半句,他很清楚那些全是事實。
嚴君臨見他如此,反而有些不忍了,沒再落井下石。
「你打算去哪裡?」
「不知道。」四處流浪吧。反正,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真正屬於他的落腳處。
嚴君離說,有愛的是承諾,沒有愛的才是束縛。
他其實也很想告訴對方,有歸處的自由才叫自由,沒有歸屬,那充其量也只是放逐。
他不是想放逐自己,只是找不回那個願意給他承諾、他也願意被束縛的歸處。
從來,沒有人能收留他,他早就習慣了。
他抹抹臉,再也無力去隱藏,神容上掩不住的疲憊。
嚴知恩談完離開後,辦公室內的男人沉思了許久,終於作下決定,拿起話筒撥出那通長途電話。
嚴君離接到兄長的電話後,立刻趕了最快的一班飛機回台灣。
一回來,連稍作休息也沒有,就匆匆前去找嚴知恩。
門鈴響前,嚴知恩已經在屋內苦惱了一下午。
想收拾,還真的不知從何收起,裡頭的每一樣物品對他都有意義,什麼都捨不下,偏偏又什麼都帶不走,就像他和嚴君離——
想到這裡,心裡頭一惱,乾脆什麼也不收了,反正,留給嚴君離也是一樣的。
然後就聽見門鈴聲。
去開門時他還有些疑惑,基本上他是沒什麼訪客的,有事都會約外面談,對他而言,家是很重要的地方,只容自己休憩、以及家人進駐。
所以,在看清門外的人時,才會那麼驚愕。
「你、怎麼會……」
「可以談談嗎?」
他愣愣地點頭,看著門外那人走進來,在玄關脫鞋,打開第三格鞋櫃,拿了室內鞋換上,動作那麼流暢,完全熟悉屋內每一樣物品的放置處,就像回到家一樣自然。
他眼眶一熱,竟沒出息地想哭。這一幕,他等了好久——
嚴君離坐下來,稍稍喘口氣,便按捺不住地問了:「你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