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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橡果

  沉湛聽完氣得咬牙閉了閉眼。

  他一向都認為朝廷的許多體制,罔顧孝義人倫,簡直混賬透頂!

  一陣夜風吹入屋內,帶來絲絲涼意,洛廷軒回過神來,才發覺已到了該掌燈的時候。

  她輕推開沉湛,走到自己的書案旁,忽然又慢慢說道:「我掛念著家鄉父兄,每隔三個月便會派人去打聽他們的狀況,但怕此舉時日一長終會被人發覺,就乾脆連鄰近四省都帶上了,縱然對心腹也坦言閩浙和兩江乃全國的錢糧命脈重心,我私底下對五省督撫的起居關切,也只是為了替皇上分憂。」

  他聽了,長歎一口氣,目光幽幽,「口不敢言自己所想,腳不敢踏自己決定的方向。紫瑄,這樣的日子你該過夠了吧?」

  她蒼白了臉,猛地跌坐在書案後。「我已經回不去了。」

  「你錯了,」沉湛卻搖頭,「天下沒有絕對的事。」

  此時窗外夜幕低垂,屋內已越發暗黑,她在暗中抬眼看他,淡淡地問:「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當年是什麼激得我敢欺瞞全天下的人,女扮男裝去參加科考?」

  「是。」他答得很快,也很誠實。

  「是為了我大哥。」她幽幽而歎。

  不待他發問,她又接著解釋,「我大哥長我三歲,自小天資聰穎,我今日所有的學識皆賴他當初十數載的教導。可是那一年他上京應考,殿試之後不說一甲三元,竟連三甲都未擠進!回家後他性情大變,原本爽朗不拘的一個人,卻變得終日沉默少言、鬱鬱寡歡。」

  言及於此,她又忍不住潸然落淚,「我不相信是大哥才疏學淺,但爹爹為保家寧、避免惹禍,卻寧願說是學識不足,怨不得任何人!我那時年少氣盛,一天夜裡,帶了身邊的小丫頭匆匆離家,扮男裝來邑州參加第二年的恩科……

  「也許是天祐,那次兩位主考皆是清正無私的名臣,我金榜得中,又被先帝破例提拔,特賜為上書房行走。隨後我曾派人暗中調查,果然上兩任的主考利慾熏心,前三甲進士竟無一人沒向他們行賄的……」越說到後面,她的語氣卻越淡然了。

  說罷,她起身又踱至窗邊,看著沉沉夜色,再也不置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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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點了一盞燈,微弱的光亮僅能照及床沿。

  洛廷軒撫著額坐在床邊。

  沉湛在她面前緩緩踱步,「惟今之計……你想去看陸撫台,最妥當且可行的辦法,」他停住,目光望定她,「恐怕只有再向皇上討差使下江南!江西、江蘇、安徽和福建這四省皆與浙江相鄰,隨便擇一皆可。只要你能離開邑州,就可以便宜行事。」

  他思索下一步的計畫,說了一大通。

  豈料她聽了卻不見欣喜,只茫然地搖了搖頭,「先別說了,我現在心亂如麻。」

  「紫瓊——」沉湛心疼地靠過去摟住她,柔聲允諾道:「好,一切有我幫你設法,再給我幾日的時間,我一定陪你回杭州。」

  她心中卻只惦念著爹爹的病,對他的承諾置若罔聞。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神志陷入一片昏茫之中,任由沉湛抱到了床上。然後他也脫靴上床,擁著嬌軀輕輕撫拍她的背,像在哄一個孩子。

  一夜過去。

  快至五更,天色猶暗,臥寢的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小菱睡眼惺忪地定進來,一手托燈,一手不停地捂著小嘴打哈欠,還不忘如往常一般地嘟囔著,「相爺,相爺……快醒來,該起身上朝啦!」

  「誰?」黑暗的床榻上卻傳出一個陌生的嗓音。

  且是男子的!

  她嚇得雙手一哆嗦,戰戰兢兢地提起燈,湊到床前一看——

  媽呀,驚得她連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相爺——哦不,她家小姐怎麼會倚在沈少爺的懷中熟睡?!

  眼看著吃驚的小丫頭張嘴就要大叫,沉湛忙向她擺擺手,示意稍安勿躁。

  小菱勉強冷靜下來,用極微弱的聲音結結巴巴的哀嚎,「這這這這這……」

  她「這」了半天,也這不出個所以然來。

  沉湛剛想開口安撫她,洛廷軒卻忽然驚醒過來。

  她一時忘了眼下的處境,睜開眼便急道:「小菱,快服侍我更衣……」話未說完,雙手撐身想起來,才猛然發現身邊的異狀,回首恰與身邊人的雙眸相對,不由得兩頰一燙。

  「相、相爺……」小菱有些遲疑,不知自己是不是該先避開。

  回過神,她急忙下床著履,「快、快,不可誤了早朝的時辰!」

  「哦!」小丫頭猶有些彆扭地應聲,她一邊試著不去在乎屋裡多了一個男人的事實,一邊忍不住嘟囔,「對了,相爺,拾轎子的季平昨晚回來後就鬧肚子疼,今早我已經讓何大元的小兒子頂上,不過那小子身板有些單薄,我怕到時轎子會抬得欠穩當……」

  她正嘀嘀咕咕地說著,沉湛的心中卻突然生出一計。

  將小姐的官服打點好,小菱打開門,「相爺,走吧。」

  「不行,從今日起你別去上早朝了!」他攔在她們前面。

  「為什麼呀?」小菱還在為方纔的事在心裡犯嘀咕,「沈少爺,你可不要害我們家相爺。」

  沉湛失笑,「小丫頭,你放心,我就算害我自己,也絕不會害她的。」

  洛廷軒聞言心頭不禁一暖,隨之閃過一道靈光,脫口問道:「你是想讓我裝病?」

  「沒錯。」他頷首道,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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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相府。

  洛廷軒正在自己的書房中踱步。

  外面正淅瀝瀝地下著小雨,她的心境似乎也隨之越來越煩躁。

  「相爺,宮裡來人了!」門房急切地跑進來通報。

  「太好了!」管家老莫踏進來,搶先問道;「來的是滿祿小公公還是安公公?」

  門房想了一想,「是安公公,他還帶來了一位太醫。」

  安公公是宮內的總管太監,平日鮮少離宮,此番來相府自然是奉了皇命。

  洛廷軒鬆了一口氣,頓住腳步吩咐,「老莫,你去把他們迎進來,帶到我房裡。」說罷,她從書房的另一頭避出,穿過花園小徑,快步走向內室。

  待老莫領著安公公和太醫吳清源來到臥寢時,便已看到右相大人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似已睡去。床前侍立兩個小丫頭,一個端著半碗猶有殘熱的湯藥,另一個則在細心地掖緊被角。

  安公公走進來便問:「給洛相喝的是什麼?」

  那端藥碗的小丫頭細聲細氣地回答,「丹蒼熬的湯,配上烏梅和甘草,清熱敗火。」

  他轉向管家,「洛相病況如何,先前找大夫看過了嗎?」

  老莫歎息回道:「唉,相爺也不知怎麼了?突然之間就……終日昏昏沉沉,四肢無力。」

  「這可麻煩了。」安公公皺起眉。

  聖上登大寶未久,這位洛相雖年紀輕輕,但可是主子爺跟前最受寵的人,他真要臥病不起、耽誤了朝政,皇上怪罪下來,那可得殃及池魚。

  他轉身對太醫道:「吳大人,你快替洛相把把脈,查清病因早早治癒,皇上那邊還等著右相大人去商討賦稅調息的事吶。」

  吳清源答應一聲,便走至床榻邊,兩個小丫頭退讓一邊,他把脈了半啦,沉聲回答,「從脈象看並無異常。」

  「是嗎?」安公公不大相信。

  「沒異常,人怎麼會病倒?」

  太醫亦是心中納悶,「回公公,凡人有疾,脈象中自可盡顯其形。但右相大人此時的脈象不沉不浮、不疾不徐、不洪不細,和緩平穩得很,故下官一時倒也辨不出所為何由。」

  安公公接口道;「這就怪了。」

  老莫怕再說下去會出紕漏,只得斗膽插嘴,「老奴在猜想,會不會是我家相爺前些日子下江南時給累著了?」

  安公公也不怪罪他,反而頷首應道:「也有這個可能。」他小小吐了口氣,又說:「這樣吧,皇上吩咐了,讓吳大人留下來好好替洛相診治,我得回宮伺候皇上,就不在這兒多耽擱了。」

  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老莫大喜,忙恭送安公公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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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臥寢之內。

  安公公離去後,不出半盞茶的時間,洛廷軒忽然從床上一骨碌坐起身來,這可把太醫嚇了一大跳。

  「這……」他驚得瞠目結舌。

  洛廷軒掀被下床著履,隨後苦笑道:「吳大人,別來無恙?令郎如今可有用心研習?」

  吳清源回過神來,怔怔地回答,「哦哦……多賴右相大人當初費心,如今小犬收心多矣。」

  這話說來又有一段淵源。

  太醫吳清源年已五旬,家中惟有一個獨子,那孩子的玩樂心頗重,到了該正經讀書的年紀,請了幾位西席都調教不好。機緣巧合之下,請到當時從上書房行走被眨官的洛廷軒為師,雖然只教了百日,但那小兒此後果真收斂了心性,用功讀書,他因此事一直對這位右相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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