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領就好。」邢拓磊按下電梯,胸口滿是急躁。「Shit!」他憤踹牆壁,發出好大聲響。「他媽的樓下到底在幹麼?!」
「老、老大……」天!曾幾何時見過老大在外人面前這副樣子?
邢拓磊掏出手機,焦躁地開始撥號,結果電梯來了,他只得收線。離去之際,他瞥了下屬一眼。
「從今天開始,我不再是你們老大了。」
☆☆☆☆☆☆☆☆☆☆ ☆☆☆☆☆☆☆☆☆☆
走往樓下停車場的路上,他拚死撥打電話。「給我接——」
很好,電話轉入語音信箱,他的臉色又沉了一分。
坐入車內,他看看時間,晚上八點,也許,她人還在公司……
他改撥卡爾莉總公司電話,轉分機,在一陣電子音後有人接起。「喂?」
「品儀——」
對方愣了下。「不好意思,您要找袁經理嗎?她不在喔。」
「不在?她下班了嗎?」
「呃……」對方遲疑了半晌,才道:「袁經理這陣子休假,暫時不會進公司,您有事的話,要不要改撥她手機?」
休假?在這個時機?
邢拓磊內心湧上疑雲,掛上電話,駛動車子,一股不好預感驅使他直奔袁品儀住處。
一路上,他不忘繼續撥打手機,但次次轉入語音信箱,毫無回音,改撥她室內電話,傳來的卻是冰冷而機械化的留言訊息。
「您好,我是袁品儀,我現在不在家,有事請留言……」
「品儀,是我。我知道企劃的事了,你在家嗎?你不要不接電話,我——」
該死!他聲音啞得一塌糊塗,不敢置信自己也會有如此低聲下氣的一天。
綠燈轉紅,邢拓磊掛上電話,滿是對自己的懊惱。他竟然誤會了她!甚至氣她不講,問題是這件事要她如何說起?他正是那個讓她無法傾訴的人!
而他竟還在那兒驕傲,看著這一切的她,又是怎樣的心情?
袁品儀住的公寓沒管理員,二樓設有私人修改室,為此總是門戶大開,但今天大門深鎖,他只好按下對講機,卻沒人回應。很好,他再按一次,結果也是一樣。她出去了?
「品儀?你在家嗎?你到底在不在……」
答錄機內一直無人回應,一種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給抽乾了的恐懼自心底浮上,想起她曾冰冷而絕望地說:「所以……就這樣吧。」這樣指的是什麼?是打算……分手?
倏然浮現的兩個字令邢拓磊一陣悚然。那天他過於生氣,索性任她獨自一人帶著孤寂的背影離去。為什麼他不能再多一點耐心?也許追上了,抱抱她,給予一些貼心安慰,她會說出來……
不,她不會說的。
邢拓磊頹然坐在公寓門前的台階,汗水自臉龐滴落,他只覺得冷。
他們太瞭解彼此,他們重視工作、熱愛工作,為此付出了諸多心力,她愛他,怎可能捨得讓他嘗受那種一切努力化為烏有的痛?
因為,她正領略了那些。
「袁品儀……你太可惡!」現在是怎樣?她以為這是他要的嗎?「自以為是的施捨我不屑!」
邢拓磊大喊,惹來路人注意,可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一切能讓他在乎,除了她。
他在她家樓下等了一晚,她沒回來,也沒消息。最後,他只得回家。
他拖著腳步,打開大門後看見鏡中那張男人的臉,狼狽、憔悴、無神……他認不出那是誰,但已無所謂。
他丟下西裝外套,倒在沙發上,卻在這時看見電話答錄機的燈號正閃爍著,他陰暗的眸霍地一亮,衝上去打開,那個讓他掛心了一晚上的女人聲音,便悠悠晃蕩在這屋內……
「恭喜你企劃成功,我輸了。」
而這,就是全部。
邢拓磊像中了邪,播放了一遍又一遍,隨著她扼殺了所有感情而無起伏的語句。她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逼自己說出這句話?
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他只知道,失去了她,他的心像是空了一塊,再補不回來。
☆☆☆☆☆☆☆☆☆☆ ☆☆☆☆☆☆☆☆☆☆
袁品儀去了日本。
趁著半年來難得的空檔,她回到東京與日本「卡爾莉」的同事們見面敘舊。
他們都不知道在台灣發生了什麼,只以為她一定能在那兒活躍。「你一定沒問題對吧?我們都很看好你的表現喔!」
對於往日同事的期待,袁品儀只能臉上強笑,說不出任何會令他們失望的話——不,是她自己害怕,她害怕……再讓人失望。
她在東京的朋友家住了一個星期,然後轉乘電車,來到箱根,訂的是當初她跟邢拓磊相遇的旅館。那兒雅致的古樸風情令她懷念。
袁品儀換上浴衣,來到溫泉,在熱水的安撫下,她感覺自己僵硬許久的肢體終於舒服許多。
她真的累了。
所以,她利用這一段假期,決心來到日本——這個她生活了三年的國家,想重新找回一開始踏上這塊土地的心情。那時的她,二十六歲,剛進卡爾莉不過兩年,抱著對陌生環境的些許膽怯及躍躍欲試,不論遇到怎樣的失敗都能跌倒再爬起,但如今……
她搖頭,無奈苦笑。唉,真是不年輕了……
袁品儀抬頭望月,泡得太久,腦子有些暈沉,她走出溫泉。上次這樣看月亮是什麼時候的事呢?好像是那天兩人一塊去九份,邢拓磊強而有力的臂膀擁著她,兩人在平日沒其他客人的茶館內偎坐,瞅著窗下一片夜景,古街深沉,呈現一種宜人的闃靜,而他,當時又說了些什麼?
「很久以前,我在一間公司當業務,受氣的時候總會跑到這兒來,從晚上坐到清晨,看天色由夜轉亮,露出曙光,就會想人生不就是這樣?不論再黑的夜總有迎接白晝的時候,況且不也正因夜晚的存在,才襯托了這些燈火的燦爛?」
她聽了,真心為他這番豁達的論述感到佩服。「好吧,我幼稚,我沮喪的時候總會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不想面對這個世界,也不想別人看到糟糕的我。我曾有一次案子失敗,躲在辦公桌下反省,結果太累了睡著,隔天同事來被嚇到,還以為我瘋了。」
他掀唇,開始唱起:「我想是偶爾難免沮喪,想離開、想躲起來。心裡的期待,總是填不滿。我看著山下千萬的窗,誰不曾感到失望?就算會彷徨,也還要去闖。」
她真喜歡聽他唱歌,唱出她的內心感受。她貼上他,悠悠想起那一段在日本闖蕩的日子。
「你在台灣也許很難想像,但在日本,三天兩頭住在公司真的是常態,而且紙箱其實還挺溫暖的……」
「你知道荷蘭有一間設計公司出了一套寢具,就長得跟紙箱一模一樣,據說是為了提高世人對無家可歸者的關懷而特製的。我覺得太有意思,就隔海買了一組,看你這麼意猶未盡,我應該送你回味……不過放心好了,那可是百分之百純棉制的。」
「我才沒意猶未盡咧!」她白他一眼。「禮尚往來,我也可以送你一套真正的紙箱,而且放心好了,那都是百分之百純天然紙漿製造,不含漂白劑喔!」
「好啊!反正到時候,有人睡在紙箱上不要喊痛就好了。」
「咦?那個倒楣鬼是誰啊?該不會是我吧?」她裝傻。「本小姐嬌貴,非席夢思不睡呦!」
「那個倒楣鬼啊,近在眼前——」他動手掐她,掐得她笑罵求饒。
漸漸地,他本來輕捏她纖頸的手逐漸轉化成了一種暖味的撫觸,極有男人味的五官令她心臟一陣鼓動,怦怦怦地,像是回到幼時,那種跟初戀情人一塊兒牽牽小手、同吃一碗冰的甜蜜心情,繽紛燦爛。
他開始吻她,吻得熱烈,一手托著她的臉,另一手霸在她纖細腰間,一個使力便將她扯入懷中。
袁品儀斂上眼,黑暗中,彷彿看見一片星海,閃亮耀眼,而他身上的熱度,讓她在九份的夜晚,不感寒冷。
這個男人,光一個吻,就已徹底征服了她。
「好啦,如果買不起席夢思的話,寫著席夢思的紙箱也可以。」
邢拓磊俊目一亮,笑著任她偎靠自己。她說她沮喪的時候會把自己藏在桌子底下,孤單地逃亡,他想著那個畫面,心疼、不捨,不禁加重了手臂的力道。
「下一次,遇到那種不開心的事,你可以到我這裡來。」
他給她溫暖。
袁品儀窩在他胸懷,因他這句話而熱了眸。沒有人是天生堅強的,包含她。她閉上眼,感覺自己融化了,化在這男人驚人的熱度之下,他沒給她任何不切實際的浪漫承諾,只是告訴她,在她最脆弱最狼狽最不堪一擊的時候,有他……
他會是她的避風港。
只是這一刻,那些記憶彷彿上輩子的事,他沒告訴她,倘若她的失落是因他而起,她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