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總算明白為什麼一個沖喜新娘,竟要遠從瑞林鎮去找,更不解為何艾夫人待少夫人如此之好,原來,她嫁進玉府,不是要享福,而是要她拿命相抵?!
「我說的都是真的,半年多前,我和姑姑找到一個術士,他說,大表哥的身體是後天受創,落下病根,這輩子想轉好,怕是不可能的。」
衛子禮垂睫忖著。儘管他不懂命理,但此話不假,就是他,也只有把握控制住衡之的病情不再惡化,要好轉,那是絕不可能的。
可是,練凡的到來,顛覆了他的想法。
原以為,那是因為她也懂醫術,如今想來,那命理之說,倒也不是無稽之談。
「姑姑問他如何解套,那術士表示,除非找一個與大表哥同月同日同時生的姑娘,讓兩人的生命互為連結,形成此消彼長。」她頓了頓,看向玉衡之說:「此消彼長……大表哥的身子弱,練凡的身子便強,但只要以姻緣為媒,藉此轉換……從此之後,大表哥的病就不藥而癒。」
玉巽之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沒想到為了讓大哥的身體好轉,她和娘竟然做到這種地步。
「住口!」玉衡之吼著。
「我說的都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回去問姑姑!」她聲淚俱下地控訴著,「我們一心為你著想,為了救你而不擇手段,可是你卻仇視我們……為什麼?!」
「閉嘴,給我滾!」玉衡之神色瘋狂,眸露殺氣地咬牙低咆,「滾!別讓我再說第三次!」
艾秀緣傷心欲絕,從小被姑捧在手心裡疼的她,何曾遭受過這種責難。咬著唇,她難堪地轉頭就走。
玉衡之垂下眼睫,拒絕相信艾秀緣所說的一切。可是他的身子確實從練凡到來後開始好轉……他想起二娘說過,要她別和他圓房……而她的病情,似乎就在圓房之後,急速惡化……
太巧合,巧合得讓他通體發寒。
這天底下,真有這種事?!
「大哥……」
「別碰我,你也是一丘之貉。」他垂睫淡道。
「大哥?我並不知道那些事,真的不知道!」玉巽之忍不住替自己辯解。「況且,天曉得那術士所說的是真是假?練凡盡心盡力地照顧大哥,這事衛大夫也很清楚的不是嗎?怎能將大哥身子好轉的事,全歸為術士之言所致?」
玉衡之抬眸看去。「子禮,你說呢?」
衛子禮突然扯了一抹笑。「好歹我也學醫多年,要是全憑命理之說就能斷命論病,我這大夫還幹不幹?」
他心裡發毛,卻也很清楚,在這當頭不能說真話。
一旦說了,恐怕就連衡之也要跟著倒了。
在把所有法子都試過之前,他絕不輕言放棄。
「可不是?這天底下豈有如此荒唐之事?」玉衡之雖笑著,眸色卻極為空茫。「對吧……對吧。」
就連他也搞不清楚,自己騙的到底是誰……
待練凡一清醒,玉衡之決定立刻回碎陽城,將逮捕山賊的事交給尉遲粲處置。
回碎陽城之前,他先要徐知恩通知各掌櫃,已拔除年盛中總帳房一職,從此以後,他在外行事皆與玉府無關。
而玉家的總帳房,由玉巽之接任。
回府裡,他專心照顧著妻子。
「再多吃一點。」
「我吃很多了。」
寢房內,玉衡之看著手裡還余半碗的碎肉末粥。
她一天比一天吃得少,一天比一天還要消瘦……她明明就在他的面前,但他卻覺得不管自己怎麼用力地抓,還是抓不住她不斷消逝的生命力。
瞧他斂眼不語,練凡趕忙勾笑道:「其實,還是可以再吃一點。」
「吃不下就別勉強了。」他將碗往幾上擱去,接過小彌遞上的藥碗。「該吃藥了。」
「好。」
玉衡之輕柔地將她扶起,端著藥碗餵著。
但才喝上一口,練凡的臉隨即皺成一團,過了一口之後,便別開臉。
「乖,還沒喝完。」
「等一下……」她用力地抿著嘴。
那藥味好腥、好苦,和中午喝的全然不同,一下肚,骨裡就像是在翻攪,幾乎讓她快吐出來。
「別等,快喝。」玉衡之硬湊上她的嘴。
「大爺……」小彌開口想阻止。
練凡皺緊眉,喝了一口,便再也忍不住地橫過床面,往地面一吐。結果別說是藥,就連剛剛好不容易才餵進肚裡的晚膳,也一併吐出,整個人虛軟無力地掛在床邊。
小彌和小婉、冬兒趕忙拿著抹布收拾穢物,清理完畢,立刻退到房門外。
玉衡之輕拍著她的背,看著她的臉蒼白得毫無血色,心底的痛不斷地發酵,往鼻間直衝而上。
「對不起……」她氣若游絲。
「別跟我說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忍著鼻間的酸氣,玉衡之將她抱入懷裡,拭去她唇角的穢漬,取來幾上早已備好的蜜棗糖。「來,吃顆糖,去去味道。」
練凡搖搖頭。「我藥還沒喝完。」
「先別喝了。」他啞聲道。
她向來配合,要她喝藥她喝藥,再苦她也吞得下,連眉頭都不皺的,可是這藥她是真的吞不下,他不該逼著她喝。
「可是……我想要趕快把身體養好。」她不要他為她擔心。
雖然,她自覺真的變得極糟,但她相信,自己一定會好的,因為這和她以往的病症是不同的,只要她乖乖吃藥,一定會好轉。
「沒關係,慢慢來。」他將糖餵入她的口中。
嘗著酸中帶甜的蜜棗糖,練凡笑彎了眉眼。「好好吃,比昨天的糖霜好吃。」
「你要是喜歡,我就叫人多買一些回來。」
凝睇著她的笑臉,他就益發心慌。
他恐懼著,如果自己真的保不了她……那麼,她豈不是要代替自己而死?
「爺兒,你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好的。」她笑咪咪地說。
「當然,我都這般照顧你了,你要是不快點好,不是太對不起我了?」他勾著唇,臉上卻沒有笑意。
「所以呀,我一定會趕緊把自己養好,絕不會辜負你。」
玉衡之笑著,心底卻抽痛得厲害。
子禮說,她的病情和他之前相比,嚴重了許多,不但血氣不通,就連筋脈都受阻,隨著日子,開始影響五臟六腑,那痛,是難以想像的。
可是,她沒有喊過一聲痛。
更沒聽她說過,她不要喝藥……她好乖好乖,好惹人愛,為什麼?為什麼……
「爺兒?」練凡不解地看著他。
「爺兒,有訪客。」
房外響起徐記恩難掩興奮的聲音,玉衡之眸色動了下,揚笑道:「我知道了。練凡,你在這兒待著,我讓小彌進來陪你,待會我再過來看你。」
「嗯。」她笑盈盈地點頭,看著他走出房門,這才喚著,「小彌……」
「嗯?」小彌立刻快步走到床邊。
「煮一碗粥給我。」
「少夫人?」
「順便再幫我煎一帖藥。」
「可是大爺說……」
「我不能讓爺兒再為我擔心,我必須趕緊好起來。」她像在為自己打氣。
她快撐不下去了……最近在他的面前,她裝得好辛苦,早晚有天他一定會看穿的……不管藥有多苦,只要能讓她的身體好轉,她什麼都肯喝。
小彌睇著她,眼眶發燙著,忙不迭背過身去。「少夫人等我一下,我去跟小婉和冬兒吩咐一聲。」
練凡睇著她的背影,瞧見門外除了小婉、冬兒外,還有徐管事。
她疲憊地閉上眼,突然,一陣嘔吐感湧上喉頭,她趕忙橫過身,張口嘔出的竟是滿嘴的腥甜……
「少夫人!」小彌適巧走進房,看著地上那片腥紅,錯愕得說不出話。
練凡垂著眼苦笑,自己的時間到了嗎?
這段人生是主賞給她的恩賜,而她從沒想過盡頭這麼快就走到……
「小彌……」她氣虛地喊著。
「少夫人。」小彌淚汪汪地扶起她。
當初在客棧時,表小姐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知道少夫人是在替大爺擋死,可是怎會如此的快,快到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清理……別讓爺兒看見。」
「是。」她找出乾淨的布巾,沾著一旁的水盆,仔細地擦著地面的血跡。
練凡這才放心地閉上眼。
一會,感覺手被輕握著,她張眼,勾著笑。「小彌……有你在真好,就像多個妹妹……」
「少夫人,我年紀比你大。」小彌擔憂地握著她冰冷的手。
練凡笑著,連回應的力氣都沒了。
外表上,小彌年紀較大,可事實上,她的靈魂已經二十一歲了。
算了算,是佔了小彌的便宜呢。
「小彌,剛剛的事,別跟爺兒說……」
「可是……」
「別讓他擔心。」
小彌攢緊眉,忍著眶裡打轉的淚。
大爺知道,大爺什麼都知道,就連衛大夫都已經束手無策,大爺想不出辦法,甚至,開始尋找當初那位術士,就盼他尚有解法,否則……怕是神仙來了也難以回天。
「對了。」練凡忽地張開眼。
「少夫人有什麼吩咐?」小彌趕緊揩去滑落的淚。
「那件牡丹衣袍……我還沒縫好……」只剩一隻袖子,她還特地帶到北場去,可惜沒有機會縫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