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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綠痕

  蘭總管恍然大悟地點頭,「是。」

  過了半天的工夫,時常神出鬼沒的皇甫遲又回到了大廳裡,已經練完拳法改劍法的紀非擱下手中的長劍,走至他面前好奇地問。

  「方纔你上哪去了?」

  「找布雨的龍王商量些事。」皇甫遲的語氣就像在說件家常小事似的。

  紀非與蘭總管對看一眼,然後指著他身上稍稍有些凌亂的衣衫問。

  「只是商量嗎?」龍王?她怎麼不知道他這性子交過什麼朋友?

  「嗯。」皇甫遲啜了口蘭總管所沏的熱茶,「就是用上了些手段。」

  其實也不過就是打趴了那個多事龍王,再順道挖出龍王腹內上千年的內丹嗑了當午飯而已。

  「……」紀非與蘭總管無奈地仰首望天,在心中懇切期望龍王爺可千萬別因此而翻臉,明年不再對人間佈施水了……

  春嬤嬤踩著雜亂無章的腳步,自迴廊的另一邊狂奔而來,廳內的三人訝然地瞧著難得失了儀態的她,在跑至廳門處時一手按著門扇直喘著氣。

  「小姐小姐,外頭來了人……」

  「誰?」

  春嬤嬤的眼中綻出光芒,「太子殿下!」太好了,在這窮鄉僻壤躲了這些年後,小姐她終於有機會重見天日了。

  然而紀非的一雙杏眸卻因此而黯淡幾分,雖然她很就垂下眼睫掩住,卻沒逃過一旁皇甫遲銳利的眼眸。

  就在一年前,總是與皇城方面聯繫的蘭總管接獲她父親紀尚德的指示,要求告知他們的落腳處,並在信中言明,朝中局勢已起了新變化,以及與紀非有著婚約的太子墨池,非常希望能夠找機會與這多年未見的表妹見上一面。

  對此紀非並沒存著多少期待,畢竟墨池的身份並不一般,要想離開宮中本就屬難事,更別說是翻山越嶺來這天高皇帝遠的小地方了,所以她並沒把這事給放在心上,再加上,她雖已及笄,但距離她成親至少也還有兩年之久,好不容易這日子安穩了一陣,她並不希望太早暴露她的行蹤,再次讓那些政敵對她小命的過分關注。

  可她沒想到,墨池竟真的找來了。

  「蘭,準備接駕。」她再次開口時已恢復平日神色若定,「春姨,去我房裡準備衣裳,我要更衣。」

  「是。」蘭總管領命後迅速離去。

  紀非頗抱歉地看向身為局外人的皇甫遲。

  「皇甫,能否請你出去外頭逛一逛?」倒不是這神仙大人見不得人,也不是怕太子殿下會誤些什麼,她只是……不想把他給扯進她的事裡來。

  「成。」皇甫遲沒為難她,擱下一個字後,轉身就在廳內消失不見。

  匆忙與春嬤嬤回房換上了套莊重又不失禮的衣裙後,這時蘭總管也恭謹地領著遠道而來的墨池進了大廳,不多久,在墨池的令下,負責保衛太子安危的大批皇衛與宮人等退出大廳,併合上廳門,只留下紀非與墨池兩人單獨詳談。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當廳門再次敞開時,蘭總管看見墨池像個鄰家大哥哥般拍著紀非的手,語重心長地對她道。

  「快點長大吧,早些進宮來幫我,別忘了這個國家需要你。」

  紀非低首斂眉,「是。」

  「我回宮了,你要保重些。」

  「謝殿下。」她裊裊朝他躬身,再對外頭吩咐,「蘭,你送送殿下。」

  一如來時的匆匆,奉旨代皇帝北巡的太子墨池,已在皇衛與宮人的簇擁下,再次踏上了北巡之路,這次會晤短暫得像是沒發生過似的,她也明白,這是墨池挖空心思才擠出的一點時間,若是再待久點,只怕他人也會起疑。

  當皇甫遲的身影再次出現她在面前時,她淡淡地問。

  「你看到了?」

  皇甫遲沒隱瞞,「他就是將來你要嫁之人?」

  「嗯。」

  「他是誰?」他並沒記住那個身形瘦瘦弱弱的年輕人生得是啥模樣。

  她語氣平板地道:「墨池,當今太子。」

  「你是何人?」

  「當今皇后是我姑母,太子是我表兄,家父是戶部尚書,大伯是當朝宰相,小叔則是聖上親賜的撫遠將軍。」

  「然後?」皇甫遲挑挑眉,一點也不覺得她集政權軍於一身的家族有什麼值得誇耀的。

  她像在背爛熟於心的公事,「為了太子,日後我將會成為太子妃,再進一步助他成為皇帝。」

  「助他?」不是等皇帝一駕鶴歸西,那個太子就能登基子嗎?

  紀非搖首,「那個金鑾寶座,不爭不搶是得不到的。」若是簡單就能登上大寶,那麼他們這些有心之人又何須搶得頭破血流?

  身為太了,墨池日後繼父業登上帝位,這點本該是理所當然,不過,可壞就壞在當今聖上子息艱難,多年僅有皇后所出這太子唯一血脈,偏太子又自小體弱,太醫曾斷言太子恐活不過十歲,因此十多年前聖上為以防萬一,便先後將兩名異姓王的子孫過繼至皇家中,改姓後入了皇室玉牒成了皇子,前些年,聖上更是將這兩名皇子分封為銳王與沁王。

  站在墨國的立場上,部分的朝臣自然不希望皇家血脈斷絕,或是將這片先人一手打下的河山拱手讓給外姓人?但也有人認為,性格軟弱無能的太了,無論是資質與天賦,皆無法與另兩名王爺相較,因此在血脈正統與賢能適任之間,就有了各自的爭執。

  如今太子已安然成年,兩名王爺亦在朝中經營數載,聖上再怎麼想反悔,亦無法更改玉牒收回皇命。

  再實際點來看,如今兩名王爺羽翼已豐,在朝中結黨扎根甚深,自然早已不是聖上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替代品,更別說兩位王爺就有意取太子而代之,因此別說是聖上想剪除其羽翼,兩黨各自的靠山文武百官那一關也擱在那兒,時不時就有性命之憂的太子,眼下就連要保全自個兒都是個難題。

  皇甫遲扳過她的小臉,非常不習慣她這等不容反抗的神色,更聽不慣她麻木語調。

  「為何要爭?」既是不願,她怎麼不抽身離開?

  「對我來說,這是命。」紀非輕輕拉開他的手,「別忘了我的家族與我的性命都與太子拴在一塊兒,今朝他若是翻了船,明日我紀氏一族也休想上得了岸。」

  「對別人來說呢?」

  「因為野心。」她深深看進他平靜似水的眼眸,「六界裡沒有野心嗎?」

  皇甫遲想不通他們在僵持什麼,「有,但解決的法子就明快多了,畢竟在生死之間,選擇也就只有那麼兩種。」全都殺子,不就一了百了?

  「凡間的政局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紀非抽去發上過多的金簪,隨手就扔在一邊桌上,然後揉著自兒受罪的頸子。

  皇甫遲盯著她面上淡淡的倦意,「倘若你的表兄日後將成為皇帝,你豈不是會成為皇后?」

  「嗯。」

  「皇后這身份,不適合你。」幾根金簪和一些人事,就讓她掩不去眼角的疲憊,等有朝一日她髮髻上插上十二根金簪時該怎麼辦?到時她光要面對後宮之人就有三千,而在皇家屋簷之外,還有文武百官與成千萬的百姓。

  紀非像只被摘了兩翅的蝴蝶,困囿在地上仰望著自由的晴蒼。

  「可是……沒得選。」

  說到底,每個人都只是為了活著。

  無關背後利益、無關是非對錯,更無關道德的那道坎,他們這些局中人在與生死擦肩而過多年後早摸出了門道,能喘口氣,日後就是勝者,躺下了,那就是代表提早出局。

  她並非草木,她也想活著。

  自小風雨血腥在她身上淋過澆過,屍山也踏了數回,不麻痺自個兒的心志,她不認為這種日子她能熬得過來,當然,她更不曾指望一旦太子戰勝兩名王爺登上那個位子,一切貪婪與掙扎就能落幕,只要胸坎裡的那顆心不能跳動,那麼這條路就一日見不著漫漫盡頭。

  只是這兩年來安逸的日子讓她遺忘了,她原本就是那道上的人,今日見過那個她早已記不太清楚的墨池後,她才憶起,眼前這太平的日子,其實是個她細心掩藏裝飾的假象,鋪設在她面前的未來道路,前行的方向一直都沒有改變過,她也仍舊一步步地在這道上走著,她只是欺人欺己,妄想貪求一點短暫的幸福而已。

  見她一逕出神地凝視著窗外院子裡如茵的綠草,兩手無意識地絞著手中雖不浮艷華麗,卻確確實實是由上等絲綢製成的衣裳,皇甫遲自懷中掏出個巴掌大的銅鏡塞進她的手裡。

  「拿著吧,日後你用得上。」

  沒過幾日,紀非就明白了銅鏡的用途。

  太子前腳一走,蘭總管就收到了紀尚德的飛鴿傳書,信上說,十幾前她一直駐守在朝陽關附近的大哥紀良,已在銳王爺這監軍的令下,被派上了與西戎國交戰的戰場最前線。

  皇甫遲說這面銅鏡叫霧鏡,此鏡能讓她看見她想見之人,但一日只能看上三回,每回約莫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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