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啊,雖說時間很趕,但她有確定自己的狀況OK才出門的。
可,每個人的注目又是不爭的事實,尤其那眸光是驚詫的、奇異的、不解的、甜笑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這份疑問,當她走到路口時,答案揭曉——
太古藝術館街位於十字路口,而臨街的側牆彩色玻璃帷幕上頭,竟以高倍雷射投射出一幅巨大的塗鴨,那是一個女孩的側臉,儘管以塗鴨手法,卻看得出五官所傳達出的乞憐神韻,而那張臉,正是她的……
宣妍心頭狠狠地暴痛了下,發現有更多人靠近她,像是在比照她和塗鴨畫像有多相似。
而塗鴨還在進行中,宣妍梭巡著投注點,發現那身影就在她右斜方的街角。正以雷射筆在螢幕上作畫的畫者,竟是他!
奉在威身旁有各種儀器架設著,正前方擺著電腦螢幕,畫同時繪入電腦,而他,正垂眼進行最後修飾。
乾姊不是說他回美國了嗎?怎麼他會在這裡?
十幾天沒見,他瘦了,真的瘦了,一頭過肩長髮東趄,可見他的頰微削,但卻無損他精銳的眸所傳遞出的專業與幹練,他從容又敏捷地下筆,彷彿思緒是前所未有的順暢,下筆如神。
黑眸如蘸墨,在長睫底下如濺光黑琉璃,在他人面前冷冽如冰,在她的眼裡,溫柔多情,是給予是奉獻是包容……
突地,畫作完成,他抬眼的瞬間,視線竟一瞬也不瞬地穿越人潮,殺過對街,望進她來不及閃避的靈魂裡。
她倉皇失措,轉身想走,卻瞥見奶奶竟出現在他身後!這是什麼狀況?為什麼剛剛沒看到?是因為她的眼始終只看得見他嗎?
想走,已經慢了半拍。
「斜面街角,身穿超丑黑色短外套的女孩。」奉在威接過拉米亞早就準備好的大聲公喊著。
她頓了下,想要趕緊走,想到他說的話,又連忙脫下外套,免得自己太引人注目。
「那個脫掉超丑黑色短外套,穿著刷白牛仔褲的女孩,給我停住。」奉在威一反斯文,怒咆著。
震得宣妍頓住不敢動,其實,就算她想動也動不了了。她被好奇的人潮給緊緊包圍。八成有人以為現在是拍片現場吧,她猜。
「我愛你。」大聲公傳來他低柔粗嗄的告白。
現場歡聲雷動,有人叫好,有人不明所以的跟著哇哇叫,就連紅綠燈都失去作用了,所有的車都停在十字路口的斑馬線後,讓奉在威斜向走來。
宣妍沒有勇氣回頭,淚水已經刷掉她遮蓋黑眼圈的遮瑕膏。
「你知不知道你不告而別我有多火大?」他一直以為他的火氣可以綿延很久,就算她道歉,他也不見得會原諒,但是他錯了,他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在乎她,只要她願意再回到他身旁,別說火氣,就連蠢事他都願意做。
宣妍回過頭,看著他競在交通黑暗時段,從空無車輛的路口中心走來。
「我以為我會很生氣,但我卻只感到悲傷。」他覺得自己被拋棄了,而且她連個瞎掰的理由都沒給。
「對不起,我不想傷你的。」她眸裡映著徐步而來的他,是那般的華貴傲岸,一如她以往所見的他。
但是,宣妍不知道,他握著大聲公的手冒著汗,心臟很虛,很怕她又逃走。
原本昨晚就可以把她強行擄走,但他想,光只是那麼做,根本無法讓她知道他對這一份感情有多執著有多渴望。
「你已經傷到我了,你該要怎麼賠償我?」他來到她面前,捨棄了大聲公,黑眸灼灼直瞅著她。
「我……」她垂著眼,握緊粉拳。
「我是一個幸福不完整的圓,你是缺幸福的一個角,求你成全我的缺陷,好嗎?」還握拳頭……想打他啊?行!如果揍一拳就願意跟他走,再多奉送一拳也無所謂。
她淚眼迷濛,扁著嘴。「我配不上你。」
「我配得上你。」再確定不過。
「我什麼都沒有。」她很久以前就發現兩人一點都不適合,但她想要沉淪在美夢之中,不想醒,然而現實卻讓她不得不醒。
「我就缺一個你。」他的眸剔亮如琉璃。
宣妍無力地嗚咽了聲,像是力氣被他抽光。「可是、可是,我沒錢沒勢沒權……」她開始抽噎,像個哭得快要喘不過氣來的孩子。
「你給我夠了喔!」他低喝一聲,長臂霸道地將她拽進懷裡。「去掉四方,去掉我父母的產業,我也不過是個人,不用把我太神化,況且,我已經很有錢了,我不需要一個跟我比錢多,跟我比權勢,根本不需要我照顧的老婆!」
說到最後已經氣到不行,但把她強壓進懷裡的力道卻又是恁地輕柔。
老婆?宣妍怔住。他說老婆?
「可是,你不是把畫給毀掉了嗎?」不是很氣她、很恨她?
「那種東西什麼時候要再畫都很簡單好不好!」氣死了,都什麼時候還在談畫。「你乾脆一點告訴我,你到底是愛我的人,還是愛我的才華?」
嫉妒自己的才華實在是太愚蠢,但他偏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如果是愛你的才華呢?」她假設。
「那也請你愛我的人吧!」他重重地歎了口氣。
要不然呢?他還能如何?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愛到卡慘死?
「你……」她從他懷裡拾眼。
「我愛你!我已經說了,不要當我在放屁!不要把我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沒人照顧,我很可憐!」可憐可憐他吧。
「我沒有,我也不想離開你。」她用力地抱著他。
她渴望他溫熱的擁抱,渴望他的細心照顧,渴望他說愛她。
「那就不要離開啊!」
「可是,我怕伯母會誤會我,我又怕拉米亞會說我不要臉,可是、可是,我真的只是喜歡你,我又不是為了你的錢。」她愛上的是他內斂的溫柔,是他面對她哭時,沒轍的歎氣。
知道,她愛的是他的才華嘛∼「放心,從來沒有人能夠改變我的決定,至於他們……」他輕拍她的肩,要她看向對面。「你看。」
宣妍拾眼望去,發現拉米亞就跪在藝術館門口,而吳慈美則對她露齒而笑,就連企圖非禮她的吳久哲也跪在一邊,頭上還頂著水桶。
「放心,我知道所有的事,都沒事了。」奉在威終於露出連日以來的第一個笑容,暖暖的像道雋永的煦光烘透她的心。
拉米亞告訴他所有的前因後果,當然該罰的傢伙,他是不會放過,該解釋清楚的對象,他也會說到明白為止,而他的母親不愧是商場女強人,從不相信單方面的說詞,對宣妍的好感始終未變。
「我媽還說,我要是錯過你,我這一輩子就完了。」為此,他感謝母親。
「真的?」她可以相信有這麼幸運的事降臨在她身上嗎?
「當然是真的。如果你想多聊聊,我絕對沒問題,但是我們能不能先進藝術館?我實在不太想要繼續當小丑供人觀賞,而且在館裡還有我為你畫的另一幅畫,想看嗎?」問歸問,力道鉗在她的腰間,早就將她押著走。
「你不是把畫給折了嗎?」她不由得問。
「是啊,不過那是某張失敗的畫,沒先確認,是你的一大失策。」他哼笑著,朝藝術館走去。
頓了下,她從他話中聽出端倪。「你怎麼會知道我有去看過畫?」
「因為那時我人就在洗衣間裡。」
「你不是回美國了?」
「誰說的?」
宣妍瞪大眼,嗅出了陰謀的味道。「等等,我突然有好多疑問,難道說……」
「對!我早就知道你躲在乾佳瑾的家裡,就連你阿嬤,也是我親自去接她來的。」如何,為她做到這種地步,感動吧。
「所以說,你和館長他們早就知道我在哪裡?」包括那天回去整理行李,也是乾姊的預謀?
「沒錯,反正我已經在台灣置產了,你也差不多該把行李稍微整理一下,而且我還幫你阿嬤留了一間房。」
「阿嬤可以跟我們一起住?」淚水又要飆出了。
「她是你阿嬤,當然要一起住。」奉在威斂眼,揩去她的淚水。「她照顧你,你怎麼可以不照顧她?」
「……你對我真好。」好像在作夢一樣。
「知道我對你好,就不准再給我搞什麼不告而別。」不想再回想心碎的那一瞬間,那深刻椎心的痛楚,讓他意會自己愛她有多深。
「我不會了。」如果這真是屬於她的聿福,她當然是死也不放手了。
「那就好。」他總算安心了。
走到藝術館門前,她忍不住再問:「剛才你怎麼會一眼就看見我?」他的眸如箭,穿越重重人海,射入她的眸裡。
奉在威勾起春風般的笑。
「我的眼睛只看得見你,只分得清有你無你,哪怕你被人群包圍,我能看見的只有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