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超市櫃檯前,她準備掏出口袋裡的英鎊付帳,偏偏怎麼找就是找不到自己的皮夾,她焦急得幾乎把背包裡的東西整個倒在櫃檯上找尋她的皮夾。
結帳的工作人員不耐煩的望著她,落難的東方女孩並未獲得同情,排在後頭的男男女女莫不對她露出輕蔑厭惡的表情。
傅雅妍頓時覺得好難堪,這些日子好不容易建築起來的勇氣,在那些輕視的眼神中被徹底擊垮了,手足無措的她慌忙揉去眼睛裡的濕潤,對媽媽的思念幾乎就要潰堤,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穿越排隊的人群擠了過來──
「蜜雪兒,你沒跟我拿錢包怎麼付錢?」流利的英文對著她說。
是記憶中熟悉、寵溺的聲音!
傅雅妍不可置信的回過頭去,畢飛宇就這麼站在她面前。
是他搶在那群排隊等結帳的人不耐發狂之前,趕緊掏錢抱走了她採買的東西,還順手帶走怔愣發傻的她。
她的手被畢飛宇緊緊的拉著。
「你怎麼會來?」走了好一段路後,她再也掩不住心中的欣喜問。
「我跟老爸來參加醫學研討會,中途溜了過來。」說著俏皮話的時候,臉部表情卻依然正經八百,真叫人哭笑不得。
「壞小孩,我要跟畢叔告狀。」
那是他第一次到英國來看她,傅雅妍臉上的驚喜,燦爛得就像跨年晚會上的煙火。
「東西還真多。對了,我訂了餐廳,晚上請我吃飯吧!」
「才不要,我是小氣鬼。」
「那我請你好了,我從我爸皮夾抽了兩張鈔票,應該夠吧?」
「畢飛宇,你學壞了,竟然偷畢叔的錢。」她狂笑不止的捶打著他。
畢飛宇放任她對著自己肆虐,專心一意的把她和東西安全送回了宿舍。
晚餐,他們哪兒都沒去,傅雅妍親自下廚煮了豐盛的晚餐,招待這長久以來唯一的台灣訪客。
吃飽跑足,傅雅妍的脆弱被故鄉的溫暖撫平了,睡意來得極快,她枕著畢飛宇的肩膀沉沉睡去,那是她回到英國後睡得最好的一晚。
「雅妍,從現在開始,不管你在哪裡,我都會永遠守護著你。」畢飛宇望著熟睡的臉孔,輕聲低喃,專注的臉龐寫滿溫柔。
第七章
傅雅妍渾身是汗的從床上彈坐起身,隨著她的起身,一道濕熱滑落,她輕撫著臉龐,原來淚水是真的。
往事歷歷在目,深刻的在夢境裡上演過一回,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愚蠢,不敢相信她怎麼會忽略那麼多的曾經存在。
這些年來,畢飛宇用這麼多細碎的關懷來寵溺她、呵護她,而她竟然傻得懷疑起他們之間的情感。
雅妍,從現在開始,不管你在哪裡,我都會永遠守護著你!
那一天枕著他的肩膀睡去之際,耳邊依稀聽到他這麼對她說。
天啊!她怎麼會忘了這一切?忘了嚴肅的面具下其實隱藏了一顆細膩真切的心。
「飛宇,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她感到空前的歉意。
傅雅妍趕緊起身,迫不及待的想要下樓去打電話給畢飛宇。
然而當她衝到樓梯一半時,整個人頓時傻住了,整個工作室竟然成了水鄉澤國,嘩啦嘩啦的水不斷的從牆壁爆出,毀了她大半的手工香皂成品,還有工作室裡的器具陳設、傳真機、電腦等生財工具,張狂的水花甚至從天花板噴了她滿臉,嚇得她頓時不知所措。
「賢京、賢京──」她趕緊上二樓求救。
偏偏賢京房裡空無一人,傅雅妍這才想起,賢京的老公昨天突然來把人接走,兩人準備在週末回英國前撥點時間陪陪台灣家人,意識到眼前的困境得由她自己想辦法,她趕緊回房間翻找手機,打算向房東求救──
然而當她從答錄機獲知房東太太好巧不巧的選在今天一早和全家人起程前往大陸旅遊,她真的是欲哭無淚。
「怎麼會這樣?」
迸裂的水勢不斷自牆面、天花板湧出,她倉皇的回到一樓拚命搶救那些岌岌可危的香皂,搶了這一堆還有那一堆,還有好多原料都泡水了。
完了、完了,這些全都是她血淋淋的成本,手工香皂的訂單鐵定要交不出貨來了。
「怎麼辦?」她抓著鐵盆不斷的搶救東西,一時間情緒翻騰,竟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掏出手機,心想,死馬當活馬醫,就算會被狠狠的痛罵一頓也只能先跟哲修求救,好止了這些可怕的水。
按下撥號鍵,才接通她劈頭就說:「怎麼辦?人家的工作室和我這幾天熬夜辛辛苦苦做的手工香皂都泡湯了啦!嗚……」忍不住對著手機大哭。
半個小時後,畢飛宇匆匆趕來,只見工作室門口,傅雅妍渾身狼狽的抱著好不容易搶救出來的香皂,可憐兮兮的蹲在地上,記憶中那個漂亮的千金小姐如今跟女遊民沒兩樣,眼睛還哭得腫得跟核桃似的。
「……畢飛宇?」天啊,他怎麼會來?傅雅妍猛地站起身,因為一時無法反應而整個人呆傻住。
該死的女人,莫名其妙打來一通哭泣不休的電話,害他急急忙忙的趕來,差點還發生把領帶當成皮帶繫在腰上的鳥龍事件。
如果她只是想要戲耍他,他鐵定會讓她死得很難看,因為他已經警告過她,再也不許把他耍著玩了!
「叫我過來什麼事?如果是關於我所訂購的手工香皂,請你如期送到醫院去,銷售的貨物派送應該是由你賣方負責吧?」他表情淡漠、口吻冷漠的問。
得要多少自制力,畢飛宇才能忍住衝上前去擁抱她的渴望,得用多少的決心,他才可以逼迫自己用這樣冷漠疏離的態度面對她,畢飛宇覺得自己好錯亂,因為害怕自己的情感又會被她毫不留情推開,只得如此偽裝。
「畢飛宇,我沒有香皂可以賣給你了。」她夾雜著歉意的聲調可憐兮兮。
望著她,畢飛宇心軟不捨,然而意識到這極有可能只是她預謀逃走的手段之一,他強硬的把對她的不捨徹底從身體扯離,冷笑一記,「你認為我會接受訂單違約的事情嗎?你真當我畢飛宇是三歲小孩嗎?」
傅雅妍滿臉錯愕,曾經灼熱的目光如今卻冷得像冰,她不懂,為什麼才短短的一天,他竟會突然變得冷漠疏離?
「可是香皂都已經遭到毀損了……」
別想走,她最好別想藉機逃走,因為他不會應允的,絕對不會!畢飛宇滿腦子都被這個阻止的念頭佔據。
他逕自打斷她的解釋,「那是我的問題嗎?這種損失應該是由你自己承擔吧?」他決然的說,「你別想逃,這個禁令會持續到你完成所有手工香皂為止。」
面對畢飛宇的強勢,傅雅妍一時間無法消化。
「哲、哲修呢?是他打電話讓你過來的嗎?他沒空過來嗎?怎麼會是你來?」眼前的畢飛宇讓她感到陌生、害怕。
「哲修?你打電話給他了?」
「對,我打電話了,可是,你為什麼會來?」她一點都不想要在這麼狼狽的時候看到他,因為這會讓她覺得丟臉。
「你剛剛打了電話給我。」畢飛宇平靜道。
原來又是一場烏龍,她根本不是想向他求救,虧他還一路掛心趕來。畢飛宇繃緊臉部線條,不讓自己失望的情緒走漏。
「我……我打了電話給你?」不會吧,她明明是要打給哲修啊?
低頭在心裡輕歎,畢飛宇無暇理睬她的質疑,推開紗門往裡頭查看,屋外還沒刮起夏季颱風,裡頭就已經活似颱風過境,災情慘重得叫人不忍卒睹。
大略看了情況,他沒理睬她,逕自撥了電話,口吻無奈的和對方交代事情。
好不容易掛上電話,畢飛宇看都不看她一眼,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後,說都不說一聲便朝她扔去。
出於本能反應,傅雅妍趕緊七手八腳的接住。
畢飛宇背對著她,「如果你不想回家,可以暫時住在我那裡,反正我大多時間都在醫院,不會常回去,你可以在那裡把我購買的手工香皂趕製出來,一會兒會有人來處理水管破裂的維修工程,我醫院還有病人,恕不奉陪。」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離開,冷漠得像是要斬斷所有牽繫。
像是什麼東西被人抽去似的,畢飛宇感覺心好空,身體也好空,他不願逗留,因為再多停留一秒,對他都是一種痛苦的折磨,他只好離開,腳步不敢有所遲疑的堅決離開,彷彿唯有這樣,他才能保有自己最後的尊嚴。
他又落空了,他的感情又再次從她身上落個空,如果不是錯誤,她根本沒想過要再第一時間向他求救!偏偏愚蠢的他竟是這樣死心塌地。
可惡的傅雅妍,她就非得要這樣永無止境的折磨他嗎?
傅雅妍不懂畢飛宇的心情,怔怔的望著這個背影,茫然的無法思考所有的來龍去脈,只能傻傻的目送他冷情的遠去。
恕不奉陪、恕不奉陪、恕不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