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她怎麼會這麼粗心大意──啊,等等!他是不是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對不對?究竟看到了多少?又看了多久?
得意的笑容瞬間消失得丁點不剩,她又驚又羞的拉緊外衣,並迅速看向尉遲觀,卻錯愕的發現,他正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他的神情既專注又危險,目光深黝得像是想把她吞噬──
她知道這種眼神。
那是男人動情的眼神。
驀然間,巨大的羞潮鋪天蓋地的朝她湧來,她發出低叫,咚的一聲自他身上彈了起來,一路手腳並用的往後退,可下一瞬間,小腳竟踩了個空。
完了,她都忘了自己是待在床上了!
過多的慌亂讓她變得遲鈍,壓根兒無法作出反應,就在她決定挨疼的瞬間,一雙健臂卻牢牢的拉住她,並將她撈回到床上。
「小心點。」不若平時溫和的低沉嗓音,幾乎就落在她的耳廓上。
她無法抑制的重喘,連忙伸手推開那讓人顫慄的胸膛。
「你、你你你──不許看!」她羞赧嬌叱,一雙手連忙回到胸前護著,壓根兒沒注意到,黑暗之中他竟捉準她的一舉一動,甚至及時出手搭救。
渾厚笑聲徐徐地自薄唇裡逸出,尉遲觀單膝直立而坐,健壯的右手臂就擱在膝蓋上頭,整個人不再溫和,反倒充滿了侵略和壓迫。
「可我想看,你很美。」他的語氣充滿讚歎。
「什麼?」她錯愕抬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溫和閑雅如他,謙沖有禮如他,竟然──竟然──
「冬姑娘?」無預警的,蜜兒的聲音又出現在門外。
冬安嚇得幾乎又要彈起來。
「冬姑娘?你醒了嗎?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蜜兒在門外嚷著。
冬安揪著衣襟,猛地轉頭。
「我適才聽見你房裡有其他人的聲音,你──你沒事吧?」除了低嚷,蜜兒甚至用力拍起門來,那劇烈的敲門聲,在靜謐的夜裡清晰可聞。
這下糟了,她得在其他人被吵醒之前,想辦法阻止蜜兒才行!
想也不想,冬安立即跳下床,只是她才跨出步伐,卻又忽然轉身。
床榻上,尉遲觀果然還是緊盯著她不放,即使面對這種「緊急狀況」,他依然不受影響,目光灼烈得就像是想燒掉她身上的衣裳。
小臉更紅,她又羞又怒的回瞪他。
「冬姑娘,我、我去找人!你等我!」得不到響應,蜜兒終於急了,話還沒說完她已急忙忙的轉身,趕著去搬救兵。
只是她的好意,卻再次嚇壞冬安。
不行,要是她真找人來還得了!
為了阻止蜜兒,更為了阻止尉遲觀那侵略的眼神,冬安猝不及防的探出小手,狠狠點住他的睡穴。
直到確定那壯碩的身軀睡倒在床榻上,她便立刻衝出房門,在長廊拉住倉皇的蜜兒。
「蜜兒,我沒事,適才我只是在作惡夢。」她劈頭就解釋。
「惡夢?」蜜兒嚇了一跳,可見冬安沒事,還是鬆了口氣。「可我分明聽見你房裡有──」
「那是我在說夢話。」冬安急忙接道。「我爹爹就經常取笑我,說我睡著時老愛說夢話,聲音還能忽男忽女,讓人雌雄莫辨。」
「是嗎?」蜜兒信以為真。「啊,那是我太大驚小怪,吵醒了你嗎?」
「沒的事,對了,你怎麼會來找我?」她迅速改變話題,同時拉著蜜兒往廂房相反的方向走去。
「冬姑娘,尉遲大人他……」
不問還好,這一問,蜜兒立刻悲從中來,兩串珠淚滴滴答答的掉。
「哎,別哭別哭啊,這夜裡風涼,我們還是到你房裡說吧。」冬安加快腳步,像是迫不及待的想安慰蜜兒,可只有她自己清楚曉得,她有多心虛。
待她解決了蜜兒這頭,一定要再想個辦法,不著痕跡的將尉遲觀弄到他的房裡去,否則要是再有人來,她非去掉半條命不可。
第5章(1)
「唉……」
冬安坐在窗邊,歎出好長好長的氣。
「你這死丫頭,放著正事不做,成天愁眉苦臉的歎大氣,咱們這兒可是青樓,讓大爺們聽見了多穢氣!」不悅的指責聲自門邊響起。
在丫鬟們的環繞下,揚州第一名妓、江南第一花魁──水靈月款款來到金絲楠木雕成的圓桌邊坐下。人甫入座,身邊的丫鬟倒茶的倒茶、扇風的扇風、捶背的捶背,個個將她侍候得無微不至。
冬安聞聲轉頭,看著那傾城傾國的大美人,眼裡沒有任何驚艷,只是張嘴又歎了口氣。
「唉……」
「你這個死丫頭,難道沒聽見我的話嗎?」水靈月瞪大麗眸,就連生氣的模樣也美麗勾人。
「聽是聽見了,可我就是難過啊。」冬安蹙著眉,不禁悵然轉首又望向窗外的熱鬧大街。
這兒是揚州,自羅佳鎮搭船,得坐上一日一夜才能抵達,而她待的地方也不是客棧,而是揚州規模最大、姑娘最多的第一青樓──醉仙樓。
「難過?」水靈月冷笑。「你都來了五日了,還是早點死心吧,被賣到這兒的姑娘沒一個能出得去,你最好別想打什麼鬼主意,只要你肯乖乖聽話做事,我和嬤嬤不會虧待你的。」
「我沒打鬼主意啊。」趴在窗欄上,冬安沮喪低喃。「我難過的是我竟然『又』將人給弄丟,正愁著怎麼跟爹爹交代……」
人笨一回還不算笨,可要是笨上兩回,那就是自做孽了。
那晚她費盡唇舌,好不容易終於將蜜兒給哄睡後,卻也餓得頭昏眼花,因此打算出門先填飽肚子,再回頭將睡得不省人事的尉遲觀拖回他的房裡,不料她人才晃到渡口,卻碰上一群人口販子。
那些人口販子是外地人,打算趁著濃濃夜色,將拐來的三名少女偷渡到大城鎮販賣,不料卻被她給撞見。
那些人見她年幼可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竟也將她一塊兒綁上船。
雖然她大可出手將那些人打得滿地找牙,但拐賣人口、逼良為娼可不是件小事,受害的少女鐵定不止眼前三人,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一時救人心切,竟沒多想,便乖乖的跳上了渡船。
果不其然,船才靠岸,她和其他人便被賣到了醉仙樓。
當夜,她就帶著跟她同囚一室的六名少女,逃到了城外,只是人雖然是救成了,她卻也後知後覺的驚覺到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為了救人,她竟然──竟然──竟然──
她竟然又將尉遲觀給忘了!
二話不說,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直衝渡口,想等搭船折回羅佳鎮,可偏偏船時早已過了好久,緊接著就像是為了戲弄她似的,揚州竟忽然刮起了大風雨,連著四日都沒有船隻出航,直到今日才放晴──
「爹爹?」水靈月聽見她的低喃,不禁挑高了紅唇。「你若是想念親人,這兒的大爺都能當你的爹爹,你姿色過人,只消好好調教,學習怎麼取悅男人,不出兩年必能大放異彩,整個揚州城的男人都會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水靈月雖是花魁,野心卻不輸男人,她深諳男人喜新厭舊的本性,更明白色衰愛弛的道理,所以早在三年之前,就出資與老鴇共同經營醉仙樓。
青樓要賺錢,就得要有搖錢樹,因此她慫恿老鴇拐賣人口,私下勾結官員,將醉仙樓擴大至今日的規模,而冬安,無疑是這些年來最大的收穫。
她膚白嫩滑,晶瑩似雪,整個人就像是尊精雕玉琢的玉娃娃,更別說她還有副經驗熟諳之人才瞧得出來的誘人嬌軀。
自她被賣入醉仙樓後,她就決定,非以天價賣出她的初夜。
她讓她吃好睡好,非但不讓她做事,甚至讓她獨佔一間廂房,可這丫頭成天只曉得歎氣,失魂落魄得就像是丟了什麼心肝寶貝──
「唉……」一陣風過,冬安不自覺的又歎了口氣。
水靈月面色一冷,差點將手中的杯子扔到她頭上。
「死丫頭,青樓是賣笑的地方,要是再讓我聽到你歎氣,信不信今晚我讓你睡柴房?」這丫頭雖美,卻也是最不聽話的一個。
「睡哪兒都行啦。」冬安擺擺手,壓根兒懶得計較這種小事。
雖然當初她是為了躲避風雨,才會在逃跑當晚就主動回到醉仙樓,偏偏這暴雨連下四日,可把她給害慘了。
閻律會在五日之內抵達羅佳鎮,就算她今日搭上船,恐怕尋人心切的尉遲觀也早已帶著鐵碩離開羅佳鎮。
天大地大,她要到哪兒尋人?
再說這吃人不吐骨頭的醉仙樓,昨晚又強迫兩名少女簽下賣身契,她總不能見死不救……
唉,都怪她一念之差,才會走到這般田地,只是她忽然消失,尉遲觀可會心急如焚?這幾日,可曾試著找過她?
還是,他早就忘了她了?
雖然那晚,他窺見了她的──她的──呃──可回頭想想,那壓根兒是她自做自受,若不是強捂著他的嘴,還將他強壓在身底下,外衣也不會因此滑落,自曝春光,倒是她對他那麼粗暴,一定嚇壞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