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匏瓜要這麼吃。」寧獨齋拿了枝幹淨筷子往匏瓜上一劃,煮得綿軟熟透的匏瓜就像豆腑裂成了兩半。接著再用大杓舀到劉大人面前。「劉二爺,請。」
劉大人挾了一塊入口,直到吞下,才捨得停嘴讚歎。「這菜好啊,柔潤爽口,看起來晶瑩似玉,吃起來卻軟似豆腐,還有那滋味——樸質中帶著深雋,這掌杓手藝好,單單這道菜,就值得我多來幾回!」
寧獨齋但笑不語,心想等會兒見了恬兒,一定要轉答劉大人的讚美。
沒錯,當初巧手烹出碧玉匏瓜的,正是她。她總說她只會做點家常小菜,難登大雅之堂——這麼說也是沒錯,碧玉匏瓜確實不是道費盡刀工火候的功夫菜。
瞧這碧玉匏瓜只有兩個顏色。一是帶點黃的蘸醬。一是翠玉般碧柔的匏瓜,說單調也真是單調,可一把它放在案上。襯著紅艷濃鮮的紅燒醬鹵,碧玉匏瓜那盈盈的黃跟柔柔的綠,就搖身成了宴上的主角。
前個夜裡的時家宴上,他們事先烹熟了百多個匏瓜,那時她還擔心這菜太寒酸,會不受青睞。沒想到,時家宴開始不到一個時辰,百多個匏瓜全吃光了。
算算,百多個匏瓜可以盛上兩百多盤哩。
「這些菜,只是時家手藝的一部分。要是劉二爺嘗著他們酒窖釀出來的酒,才真叫——」寧獨齋不把話說完,故意要劉大人空想。
「瞧你說的——」劉大人垂涎了起來。「真的連一小瓶也沒有?」
「官府說的,不能賣酒。」寧獨齋故意不給通融。「我之所以還能喝到,還是托他們前當家的福氣,他們前當家在酒牌被封之前幫我留了一小瓶——」
「在哪兒?」劉大人雙眼綻亮。
寧獨齋拍拍肚皮。「劉二爺,對不起了,全被我喝光了。」
「噯呦你。」劉大人連連歎息。
「其實劉二爺您也別懊惱,只要您把這案子釐清,把酒牌還給時家,您要喝多少沒有?」
「噯。」劉大人打停。「我先說,我辦事可是稟公處理,不會因為我們倆有交情,還有一些美酒佳餚,就往你們這兒偏頗啊。」
「當然。」寧獨齋十分確定,只要劉大人願意重新審理,時家跟金家誰家理虧誰做錯,一看即明。
「就這麼說定。對了。我現在住在東街的長白客棧,給阿景、兩三天時間打探打探。」
寧獨齋抱拳道謝。「就有勞劉二爺跟阿景了。」
「不用客氣。」劉大人哈哈一笑,繼續舉箸吃菜。
第9章(1)
當大夜裡,寧獨齋上長白客棧陪劉大人,一回來,婢女即跑去通知自家小姐。
「小姐,等等——」一見恬兒要走。婢女立即跟在後頭追問。
「晚上還需不需要小的幫您等門?」
真是!非要她說這麼白不可。她朝婢女額上一戳。「熄燈吧。我晚上不喊你了。」
婢女:「聽見了。」
走著走著,正好遇見伺候寧獨齋的男僕,男僕手裡端著茶盅。
「四爺要的?」她朝茶盅一睇。
「是啊,小姐。」男僕恭敬答。
「給我吧。」她接手捧過,接著又說了句:「下去休息吧,你也累了一天。」
一等男僕離開。她捧著茶盅,輕敲寧獨齋房門。
裡邊人問也沒問,自接喊:「進來。」
她打開門,看見他坐在桌案前,專心三思地寫著什麼。
「東西擱著,你就可以下去了。」他頭未抬地說,連來人是她也沒發現。
她大眼骨碌一轉,想到一個主意。
放下茶盅,她當自己真是男僕,一轉身朝門邊走。可她只是把門輕輕帶上,然後脫下繡鞋,躡手躡足走回房內。
正寫著菜譜的寧獨齋太過專心,壓根兒沒發現房裡多了個人。
晚上他和劉大人共進晚餐,邊吃劉大人邊聊起阿景打聽回來的消息,一邊感歎現今世道,竟然還有此等官民勾結,魚肉鄉民事情!
劉大人說:「照這情形,不需三天,我明兒就上紅橋府衙,把時家那案子調出來審閱審閱。」
是這幾句話,讓寧獨齋想起有幾道菜色王叔還不拿手,既然時大哥的冤屈即將得雪,那他也該趁回返寧家堡之前,把做法交給王叔,以免措手不及。
他這會兒忙的,就是那菜譜。
可寫著寫著,突然一件香馥馥的粉色東西,攤到他桌案前。
怎麼會有這個?他皺眉拿起,一看。雙眼倏地瞠大。
竟然是件兜衣——而且還是熱的!
抬頭,便見香肩半露的恬兒,就坐在圓桌邊梳著她頭髮。
這丫頭!他立刻起身。打哪兒想出來的點子?
感覺他來到身後,她擱下梳子,回眸一笑。「終於發現我啦!」
「進來幹麼不出聲?」他攔腰將她抱起,低頭一看,乖乖,她絲袍裡邊除了沒穿兜衣,連褻褲鞋襪也都脫了。
偎在他懷裡的她,身上只披著一件絲袍。罩在外邊的對襟背子,早被她折起放在一旁。
「想試試你什麼時候才會發現我來了。」見他雙眼發直地望著自己胸脯,她半羞怯地勾住他脖子。「有沒有嚇著你?」
她這主意,是按先前畫冊上做的。冊子裡男人跟他一樣,同樣俯案疾書,女人卻半裸著身子覷望著男人。
她覺得女人的表情香艷,才想如法炮製一番。
「不會,你這樣——很迷人——」
他指尖沿著她裸露的胸脯畫著,燙熱唇舌跟著滑下她頸脖。
……
歡愛之後,無力睜眼的恬兒總是連句話也沒有就睡著了,接下來擦身善後工作,總是他默默接下。可他並不覺得委屈,甚至樂在其中。
其中他最喜歡的一刻,是吹熄了蠟燭將她摟進懷裡。聽她作夢似地喚著他名。
「獨齋?」
他親親她額,又蹭了蹭她鼻頭。以他從沒想過的溫柔,喃喃回應她的呼喚。
「我在。」
然後她再沒說話,將臉埋進他厚實溫暖的胸膛,徹底地沉入夢鄉。
同在此時,兩名小賊打著兩隻包袱,摸黑翻進時家。這兩人正是黑臣虎手下,至於包袱裡邊,藏著一發不可收拾的炸藥。
自金老爺同意取下時恬兒性命,黑臣虎便在心底琢磨,怎麼做才能確實又不費勁。
他頭一個想到的是下毒,可打探幾天,尋不到可靠人手,他只好放棄。第二想到的是雇殺手,可一想到得花上不少銀兩,他立刻打消了念頭。拖磨了幾天,正當一籌莫展。他一個狐群狗黨自個兒找上門來,說有辦法開到火藥,黑臣虎靈機一動,事情就這麼定了。
藉著月光,兩名小賊尋到恬兒的跨院,才剛把包袱裡的火藥拿出埋好,卻聽見一名婢女跟巡守的傭僕交代,說晚上小姐不回房,要他們今晚不用繞過來了。
兩小賊互看一眼,一時沒了主意,「小三,你說怎麼辦?」一小賊問著同夥。「這節針眼,難不成還把火藥掘起帶回去?」
「找死啊你。」被喚小三的小賊啐罵。「忘了出門前黑爺怎麼交代?今晚沒把事情辦成,要咱倆提頭來見?」
「可剛時家們僕不是說了,他們家小姐不在——」
「我知道,我耳朵沒聾。」小三歎氣。「我看這麼著好了,咱們先等上一等,要是天亮之前時家小姐還是沒回來,咱們就先離開。」
「火藥呢?」
小三拍了夥伴一下腦門。「還消問?當然是帶走!」
挨打的小賊嘟嘍:「與其這樣,我是覺得,不如我們先撇——」
「黑爺怪罪,你一個人擔?」小三橫眼。
「不不不——」小賊搖了搖手,乖乖蹲在暗處等了下去。
第9章(2)
翌日清晨,天色還有些朦朧,向來早起的恬兒已回自己房裡。
婢女進來道了聲早,又離開去端洗臉水了。恬兒走到屏風後邊,才剛拉下對襟竹子繩帶,突然一陣轟響,接著大搖地動。
原來是外邊的小賊一見恬兒回來,二話不說點燃了引信,接著兩人一竄,翻過牆逃走了。
「天吶!小姐、小姐人還在裡邊——」跑去端洗臉水的婢女一見屋頂垮下,嚇得臉都白了。「老天。來人!快去找四爺!」
正往灶房走的寧獨齋,還以為是地牛翻身,忙抓穩了身邊欄柱。「怎麼回事?」
一旁的男僕也是驚魂未定。「不知道——」
「不好了,四爺——」一名僕役衝來報訊。「小姐出事了,她的跨院像泥塑的一樣,忽然間全垮了!」
寧獨齋一所,心跳彷彿停了。他竄上去抓住僕役。「小姐人呢?」
僕役「哇」一聲哭了。「小姐就在房間裡頭,江叔他們正在挖呢!」
他一把推開僕役,沒命地狂奔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寧獨齋一衝到恬兒所居的跨院,整個人都傻了。怎麼會?
昨晚明明還是好好的屋宇,竟突然成了一地碎瓦!
「恬兒!」他大吼著,一邊瘋狂地翻開塌碎的瓦塊木料。「恬兒,你聽得見嗎?回答我!恬兒——」
一旁的江叔跟其他釀工,也是拼了命地翻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