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東嶽勾著嘴角,慢慢發現自己已經漸漸適應她挖苦人的說話方式。
「是你功力退步了嗎?我怎麼發現你再怎麼挑釁,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那是因為你臉皮厚。你到底有什麼事?我很忙,沒空跟你瞎扯。」她冷哼了聲。
他聳聳肩。「父母召見,指派我過來接你。」
啊,難不成媽媽剛剛那通電話就是要告訴她這件事?
「我今天很忙。」
「我也忙。」
覃子君看看手錶,快十二點了,待會兒工地會放飯午休到一點半,她轉身叫來在身後偷偷摸摸的小玉,拔下安全帽交給小玉,和其他人交代了一些事後,將紙筆收回大包包內,和小玉說她兩點會回來。
「兩點。」她看著他,可他掛著墨鏡,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見到他薄薄的唇,哼,人家說薄唇刻薄,果真如此!「我兩點要回到工地,你不用擔心我會佔用你太多寶貴時間,我自己會搭車回來!」
拍拍褲管幹掉的泥巴,踏踏地,清清鞋底的泥巴,她可不想惹人嫌,然後才拉開車門,上了車。
傅東嶽同時上了車,發動車子,車子揚長而去。
清涼的冷氣立刻減緩她的燥熱,雖說是春天,但今天近三十度的高溫和夏天相去不遠。
「你的車呢?」他問。
「如果你不想讓我搭便車,可以告訴我地點,我自己搭車去。」覃子君歎氣,有些厭煩,側身看他。
「我沒什麼意思,只是單純聊聊。」
「聊聊?」她皺眉,懷疑地看著他。
「看來你的車還沒修好?」
她根本沒去修,修車廠給了一個驚人的報價,她必須省吃儉用一個月而且不能買拼圖才有辦法修,也因為如此,車子目前還擺在公司的停車場裡,她每天以摩托車代步。
「還在修。」她不用跟他解釋太多。
「未免修太久了?」
她冷笑了下。「我想把日產小汽車改裝成BMW,所以花費時間當然會久一點。」
「你說話一定要夾槍帶棒嗎?」
「對你是啊!」
「對別人不會?」
「完全不會。」
「所以我應該表示難過嗎?畢竟我是你的丈夫?」他冷哼。
「奉勸你不要浪費時間去假裝難過。」她學他冷哼。
「或許我會難過,我還記得你小時候有多麼依賴我。」
「原來你對我舊情難忘?」她再冷哼。
「並沒有。」他嗤了聲。
「那你只好繼續忍受我的說話方式了,放心,不會太久的,結婚一個月後馬上辦離婚,你覺得如何?」
「一個月?我還以為我只要忍受你半個月就好?」
「隨你,半個月也行!」
「還是你捨不得,所以才說一個月?」
她瞪了他一眼。「如果可以,新婚第二天馬上離婚我都願意!」
「隨你。」他冷冰冰地說。
這就是他們溝通的方式,刺來刺去,鬥來鬥去,一定要鬥到兩人都生氣,他們才願意罷手。
而且生氣後就是冷戰不說話,彷彿誰先開口就是輸家。
這些年來雖然沒有回台灣,爸爸和覃伯父還是時常聯絡,不管是電話還是視訊,兩個老人家的好交情不曾因為距離遙遠而有所變化,每一年覃家父母還會固定來新加坡住一陣子,或者相約到其他國家旅行。
兩家長輩的感情很好,也希望子女的感情也能這麼好,最好能結婚,生幾個寶寶,讓他們含飴弄孫,這些長輩大概是這麼想的吧,但卻完全沒想到,過去是兩小無猜的孩子會長大、會有其他經歷,要延續過去的情感幾乎是不可能的,這是目前傅東嶽的看法。
因為兩家長輩互動頻繁,就算沒再見過覃子君,但她所有的事跡,父親依然會轉述,所以他知道她功課好,考上的學校都是公立學校的前三志願,知道她是建築系的高材生,知道她畢業後一年就拿到建築師執照,知道她兩年的工地實習所展現的能力,讓整個營造業驚艷不已,她現在是「熊氏工程開發」的專屬設計師,她的生命因完成自己的夢想而發光。
從前自己呵護寶貝的小女孩有這番成就他感到很驕傲,也設想過,如果有機會能見到她,他會表達對她的敬佩之意,可沒想到兩人的重逢卻是從爭執開始,而且每次見面每次吵。
或許有一天,他會坦白對她的佩服,但絕對不是現在。
「你知道長輩為什麼找我們嗎?」她問,車子來到信義計劃區。
「喔,我之前沒告訴你嗎?我父親今天在君悅飯店安排了個午宴,要將你介紹給所有親戚。」
先說,她不是個容易受到驚嚇的人,在工地大大小小的事都有可能發生,什麼大風大浪她沒見過?要嚇到她真的不是這麼容易,只是自從和他重逢後,她三不五時就被他嚇,他就像個驚嚇製造機一樣——
「你沒有跟我說!自從上一次在陽明山見面之後,我們就沒聯絡過了。這麼大的事,你是不是要早點告訴我,至少我可以——」她瞪大眼,無助地揮舞雙手,看著自己有些狼狽的儀容,這幾天開挖連續壁,她每天一早就到工地報告,全身弄得髒兮兮的。
「至少我可以回家換件衣服——」她氣急敗壞的控訴。
「那可以換一雙泥巴少一點的休閒鞋嗎?」
她不是笨蛋,耳朵也沒問題,當然聽得出他的譏諷,她冷著臉,沉著聲說道:「你存心想看我難堪,才故意不通知我對不對?」
「我說過我很忙,一忙就會忘了小事,真是傷腦筋,不過我以為你向來隨興,不會在乎外在給人的印象,你在乎嗎?」他一臉無辜。
她生氣,很生氣,氣得好想一拳K過去,但這樣仍解決不了問題,好,忍下。
車子平穩地在君悅飯店停下車,BMW中控鎖彈開,飯店的服務人員禮貌地幫她開啟車門,事情已無轉圓的餘地了,她連去百貨公司買衣服應急的時間都沒有……
算了,那又如何?如果因為她這身泥巴而壞了這門婚事,那又何樂而不為?反正這個男人老是讓她生氣、讓她難堪,這麼糟糕的男人,能取消婚約最好!他根本不是她的岳岳哥哥。
覃子君冷冷瞪了他一眼,他臉上毫無表情。
她仰起下顎,走下車,抬頭挺胸走進飯店大門,她一頭的亂髮,沒經過整燙的襯衫,牛仔褲和休閒鞋還沾著泥土,雖然如此,她的氣勢、她的傲氣,像件無形的外衣——
她的的確確像個尊貴的公主。
第5章(1)
憂心忡忡的覃母在飯店大廳等待,最近女兒早出晚歸,一家子根本沒時間好好說句話,早上女兒出門得早,她以為子君是在為今天中午的聚會做準備,但因放心不下,想說打通電話確認,誰知這一打差點沒昏倒,原來子君一大早出門不是去打點儀容,而是到工地工作?!
子君迎面而來,一臉嚴肅,覃母皺著眉看著女兒的穿著,開始覺得頭好痛……
「你不知道今天有聚會對不對?」女兒是自己的,她雖然不愛打扮,但很有分寸,曉得什麼場合該做什麼打扮,如果知道今天有這麼重要的聚會,她絕對不會一身泥濘的出現。
覃子君聳聳肩,指指身後的男人。「他沒和我說。」
覃母拿出手絹擦掉女兒臉頰上的小泥塊,不悅地道:「他應該告訴你,他家的聚會原本就需要由他來邀請你。」
覃子君在心裡吹了聲口哨,很訝異老媽的相挺。「老媽,你不知道他就是那麼目中無人嗎?」
傅東嶽走近,禮貌地打招呼。「媽。」
婚事談定的那一天,她和傅東嶽對彼此長輩的稱呼已被要求修正。
覃母真的動怒了,她是寵溺女兒的媽媽,怎能容忍有人這樣捉弄她的寶貝?
「東嶽——」
只是當覃母準備開口罵人時,聰明圓滑的傅東嶽立刻獻上所有的誠意,躬身道歉。「媽,真是對不起,最近工作室的事讓我忙到暈頭轉向,一時疏忽沒有提前和子君說今天有個聚會,才害子君沒有準備,都是我的錯。」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如果他真像她所說的這麼目中無人、強詞奪理的話,老媽還可以臭罵他一頓,可他的道歉卻是那麼誠懇、那麼自責,再搭上他俊美的臉龐……吼,任哪個女人都會接受好不好!
「你根本是故意的!」覃子君現在是一肚子怨氣沒處發。
「我真的不是。」他笑,無辜得像只小貓。
覃母歎了口氣,接受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了。「可是,子君這樣子該怎麼辦才好?」
聞言,傅東嶽刻意將子君擁入懷中,她嬌小的身體瞬間僵硬,手肘還弓了起來,硬是要和他保持距離就對了,呵,固執的小妮子,他笑。「媽,放心,我不在乎她身上的泥巴,別人就沒有資格在乎。」
「說得真好啊!」覃母一臉驕傲地笑了。
傅母從一旁走來,喜孜孜地道:「我看看時間,想說你們應該到了,所以就出來迎接我們的新郎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