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顧亂成一團的人群,有苗家護衛、琴館館主和大小管事,還有幾位長駐館內的琴師,另外是一批陌生人馬,瞧那模樣,像似某大戶人家養出的護衛隊。
「出什麼事了?」她勉強穩住心神,先詢問兩名竹僮。
兩竹僮瞧見她便似有了主心骨,圍著她便嚷——
「露姊兒,爺出事了!」
「不是不是,是林閣老家的小姐出事了!三爺與她在琴館二樓待了一個多時辰,後來送她下樓,林家的馬車還沒拉過來呢, 一些仰幕三爺的文人雅士和咱們館裡的教琴師傅及琴徒們便圍在一樓堂上,擠得是水洩不通……」
「對、對!真的寸步難行!三爺本打算先把林家小姐送走,再回頭與眾人聊敘,哪知還沒走出大堂,斜裡竄出三、四人,幾桶桐油已潑灑過來!」
陸世平聽得心驚肉跳。
「那些人引火了?」」
「對啊——哎唉!」佟子被小夏狠拍一記額頭。
小夏道:「他們確實打算引火,但護衛大叔們一躍而上,立時搶下對方手裡的火引子。可當時堂上整個大亂,眾人你推我擠,小琴徒們被擠得哇哇大哭,咱和佟子被三爺推回二樓,三爺跟館主以及教琴師傅們擠過去要拉那幾名孩子,一下子就被亂竄的人群淹了,待平靜下來,就沒瞧見三爺的影兒啊!」
佟子揉揉紅額頭哭喪道:「不只爺不見,林家小姐也不見,還有幾名小琴徒也一塊兒不見了!」
此時館主湊近過來,陸世平上前還未及見禮,館主抓著她亦哭喪著臉。
「平露姑娘啊!你說說這什麼理啊?潑油欲引火的那些人,原來是林閣老家那邊自個兒跟劉尚書家結下的梁子,劉尚書家那件貪瀆大案,前兩個月不還鬧得沸沸揚揚嗎?聽說帶頭掀起這案子的就是林閣老家,這一鬧,皇帝老兒大怒,劉尚書入大牢等發落,『錦塵社』破敗收場,連劉家小組的婚事也鬧沒了,可這、這干咱們啥兒事啊?」劉府家人想出氣,有膽子就沖林閣老家行刺嘛,幹啥趁林家小姐出府,才來使這種糟七污八的手段?把咱們家三爺也鬧進去……」簡直欲哭無淚。
「姑娘你想想啊,爺跟林家小姐會不會被打埋伏的另一批人抓走了?但……那些人幹嘛抓那幾個小琴徒?不通啊不通……」
劉尚書家出事,『錦塵社』衰敗,陸世平隱約覺得鬧出這些事,苗家『鳳寶莊』暗裡定也下了手。
但下沒下手暫且不提,眼下要緊的是,苗三爺、林家小組以及幾名不滿十歲的小琴徒究竟去了哪裡?在誰手上?
陸世平想過又想,當時劉大小組唆使底下人圍堵琴館時,她跟苗沃萌是從琴館大門外的側邊巷子藏進迂迴曲折的巷弄中的,然這一次,他人根本未出琴館。
在人擠人的混亂中,想全身而退的話,能往哪兒撤?就算落入誰手裡,那人也得尋路脫身不是?若還拖上幾名小琴徒,要走絕對是難上加難。
他沒被逮走。
林家小姐也沒有。
他該是帶他們躲哪兒去了,就等風平浪靜再現身!
靈機一動,她不及多說,拔腿已奔往琴館的後頭院子。
沒出前頭大門,那定然是走後門了!
果然,那扇窄窄後門大敞著,她心頭突突跳,二話不說便奔出。
甫繞過兩個轉角,當真接上了那片彎彎繞繞的複雜巷弄,然後她邊走邊辨認著,最後找到那棵生出牆外的杏樹。
那處她曾帶他躲進的某戶人家後院。
她曾在杏樹下熱切吻過他。
此時,那扇不起眼的門扉竟也僅是虛掩,她推門而進,足音如此之輕。
然後杏樹下那名清美無端的男子在這時徐轉回身,與她四目相交,那一雙俊瞳瞬間灼亮……
苗沃萌挲著手中盲杖,獨自在杏樹下徘徊。
他最後駐足在樹幹與內牆所形成的隱蔽小所在,想著當日眼盲的自己倚樹而立,是怎麼被「欺凌」的。想啊想,臉紅紅,嘴角不禁笑濃。
跟著思緒一蕩,晃到今早離開莊宅前,他故作瀟灑對她作出的建言。
……她會答應吧?
唔,她當然會答應!他恨恨地想。
擺明了就是在意他、喜愛他,要不怎會看他看到癡迷?
他當日一走,她巴巴地追出來,失魂落魄看著遠去的烏篷長舟,最後還哭得那樣傷心,不是喜歡他是什麼?
既然如此,順水推舟嫁給他,豈不正好?
哼哼,她要敢說不好,他就、就要……就要怎麼樣?後頭沒了下文,因他腳跟一蜇,與此刻推門闖進的女子對上目光。
他不知自己也將她看癡迷了,眼底發亮,說不得話。
然後那女子朝他奔來,一頭撲進他懷裡,張臂緊緊、緊緊抱住他。
「陸世平……」他低喚一聲,兩手亦用力回抱,拚命將她壓向自己。
她被他帶回苗家後,總覺她有意無意拉出一些距離,心明明仍火熱,卻硬生生要壓抑那祥的感情一般。
但此時的這一個撲抱,他瞬間又能感受到她內心熱烈狂燒的力度。
她是這祥喜愛他!
他連日來的憂愁鬱結,眨眼間煙消雲散,心窩子大開,通體舒楊。
「我就想,你或者避到這裡來了。」小臉深埋在他胸懷裡,她嗓音有些模糊。
苗沃萌低應一聲,俊漠五官浸淫春水般柔軟得不像話。
「怎麼來了?」
她靜了靜,終於從他懷裡抬起紅撲撲的臉。
「……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問三爺。」
「好。」他一臉鎮定,一顆心促跳。
她問:「三爺雖覺林閣老家的小姐很好,可並沒想與對方共締良緣,是嗎?」
她這問話倒跟今早他所問「你雖寶貝師弟,可並不想嫁他,是嗎?」有異曲同工之妙。
苗沃萌墨眉略挑,似喜似驚訝,領首道:「是。」
她忽而一笑,緊張神情放鬆了些,眸光明而媚。
「三爺那天說,你再不來尋我,怕太遲,我那矮屋小院要圍得都是蜂蝶和蚊蠅。那麼你來找我了,圍著我團團繞,你也是蜂蝶和蚊蠅了。我說的是不?」
她如願看到他俊頰映霞。
苗沃萌魅起雙目,口氣透了點狠勁。
「是又如何?我若是蜂蝶蚊蠅,肯定也是最美、最神氣的那一隻!你不選我選誰?」
她禁不住又笑,覺得惱羞成怒而耍小脾氣的他竟如此可愛。
「三爺說得是。我自然是選你。」
「當然!選我多好啊!我——」話陡頓,他美目微瞠,再眨了眨,似在確認自己沒聽錯。他屏息問:「今早說的那事,你肯了?」
「肯什麼?」
「肯嫁了我?肯……肯讓我陪你過場戲?」他嗓聲突夾澀意。
他這人啊,欸,拐著彎想留她,卻又傲又嬌,連句好聽話都不說嗎?
算了,她是姊姊,不跟他一般見識!她讓他。
「我不會演戲。也不想演。」她十指輕揪他腰後衣布,語氣無辜。
苗沃萌胸口一震,定定望她。
「那你……你不演,想怎祥?」
「還能怎樣?就只好假戲真作啊!欸,嫁了便嫁了,不給退的——哇啊!」這會兒換她猛地被抱住。
苗三爺兩隻胳臂緊箍著她,面龐一垂,抵著她溫熱耳畔。
她唇兒彎彎,眼底閃著潤潤碎光,仍要鬧他。
「唔,還是三爺僅想過過戲癮便好,等過足了戲癮,就休妻另娶?」
她耳珠子突然被他用力吮住,發狠亂啃一通,邊咬邊吻邊噴氣——
「說什麼呢!爺也是有操守的!你把我害得這祥慘,連身子都給你了,好不容易拐你進門,不好好懲治你怎對得起自己?你想退,看我答不答應!」終於吐出心底盤算,他就想拐了再說。
「那、那我不嫁了 !」現下悔了還來得及。
「你敢?」
他低吼,一把扳起她的臉,見她眉彎彎、唇彎彎,彎彎眸子裡有歡喜淚光,知道自己被她捉弄了,但心這祥軟,再羞惱也撒不出氣了。
陸世平輕吸鼻子,鼻音略濃歎道:「你們琴藝高絕者,怎麼一旦入魔障,比誰都狂?」她有什麼好?值得他這般糾纏不休、憂鬱傷懷?
苗沃萌能懂她的意思。
他入情的魔障,做不到她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他就要比誰都狂。
他拇指挲著她的潤頰,為她拭淚。
她羞澀咬唇,垂眸忽見掉在地上的那根烏木盲杖,不禁笑語:「三爺這次跑來這兒,沒弄丟杖子呢!」
他紅粉緋緋的玉顏微揚,薄唇似笑非笑,那神態像是在說——那杖子是你親手做給我的,我自是寶貝,怎能弄丟?
陸世平心房火熱,一股蜜意流轉,卻是睨了他一眼,好氣又好笑道:「三爺又拿盲杖出門,裝模作祥欺負人,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沒想到他還真真惋惜地長歎。
「哪還能再裝?今日這麼一亂,什麼底兒都掀掉了。」搖頭再歎。
「往後要想覷見旁人在我面前指手畫腳,或把頰兒捏得變形、衝著我的美貌發癡,可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