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負人的明明是他,怎麼他那樣惱火,彷彿她才是欺負他的那一個……
就如此刻他帶蠻性的撲抱和火氣四射的強吻,他在欺負人,但他又像被她欺負慘了,忍無可忍才反擊似的……
他一直是遙遠的那顆明星,她仰望他的高華,渴望能碰觸到他。
他願意與她親近,她再歡喜沒有,但、但他不能這樣使壞!她見過騙人的,卻沒見過他這祥騙人的!
她試圖撇開臉,身子在他臂膀裡扭動。
她閃避之舉像徹底觸怒他般,那平時似弱不禁風、蠻氣掀起時就如銅牆鐵壁的修長身軀猛地將她撲倒在地。
他以肘壓住她一大把青絲,袍中雙腿夾住她下半身,也不知他從哪兒學來,抑或自個兒琢磨出來的,竟立時制得她身不能動、頭不能轉。
他一手摸上掐握她兩頰,掐得她雙唇噘開。
隨即熱唇覆上,他舌尖帶薄香,對她發出嗚嗚亂音的朱嘴相當徹底地舔過、咬過再吮過、吻過。
陸世平心裡再明白不過,她若真心掙脫,還是能成的。
可僅是發狠咬了他下唇一口,他忍痛悶哼卻不肯退,要她再咬他、傷他,卻是無法再做了。
她乾脆眼一閉,齒關放鬆,身子不出半分力氣,將自己當成俎上肉任他發落。
所有抵拒瞬間消散,被他困在身下的女子氣息與心跳仍促,卻頓失活力一般。
他洞悉她的招數,也沒再進一步侵逼。
漂亮寬額靠著她的,他垂睫緩緩調息,最後長身倒下。
他倒身緊貼她,俊顏半埋在她頸窩,他的嘴就輕抵在她頸側脈動上。
如同上演了全武行之後的兩敢俱傷,敵我已不分,只想倒在一塊兒歇息。
胸房劇烈的起伏漸緩,陸世平終於張眸,藍天為蓋,綠草作寢,她身邊的人是他,一時間實不知該笑該哭、該惱該樂?
不知名的鳥兒低低飛來,在野草上幾掠,而後飛遠。
啾啾鳥鳴插入兩人此起彼落的呼吸聲中,下意識傾耳去聽,昏茫神志稍穩。
她輕啞嗓音如緩手裂帛之聲,低澀問:「為什麼尋我……三爺如今笑話也看了,脾氣也發了,來這麼一趟,到底為何?」
枕在她頸窩的男人微動,卻未應答,但他臉膚好燙,煨得她頸側一片熱紅。
她細喘了會兒,又澀聲苦笑。
「三爺那時說了,倘我決定要走,便不願再見……我原想,你要知道是我,肯定不痛快的,豈知你是故意為之……三爺這祥鬧,到底有什麼事?」
側挨著她的溫燙身軀突然又翻身壓在她上方。
他目光如炬,卻也生寒,不管他雙目盲不盲,眼神永遠矛盾得懾人。
「陸世——」朱紅的唇被她咬破,滲著血,有些觸目驚心。他字字清晰道:「我問過那祥的話,並不表示我必須那樣做。」
她怔了怔。
他薄唇又動:「我要你抉擇,你選了你寶貝師弟,結果是我拿自己作賭,然後賭輸了,如此而已。」他語調微透戾氣,腮畔暈紅未退。
「我就鬧,沒錯!我不這麼鬧,豈能得知你心裡有多在意我、多癡迷於我?尾隨在你身後,見你因找不到我而放聲大哭,你不知我內心有多痛快、多想仰天大笑!」
她滿面通紅,又想重施故技掩了自個兒雙耳。
這「掩耳盜鈴」的臭招讓苗沃萌連連冷笑,一下子已拘住她的腕。
他湊近她耳畔吐息。
「我早說過,你我之間的帳還得慢慢算。把我得罪了還想全身而退,你當我是什麼?」
她將他當作什麼……又是那祥的質問。
陸世平心臟重重一跳,撞得胸骨都疼。
她小巧鼻頭紅紅的,眸底猶有霧氣,悶悶擠出話。
「藏琴軒裡的那一晚,我以為……我們那樣……就、就算兩清了……」
「誰答應了?」他狠聲質問。
「我答應了嗎?」」
她抿唇不語了,反正他怎麼說都有理,怎麼做都是按著他的理。
號啕大哭過後又被他這祥胡鬧,她渾身薄汗,而湖面上的涼風還一波波往野草坡上吹,她身子冷一陣、熱一陣,早已暈頭轉向,此時絕非他的對手,還不如靜默以對。
然,她的驀然無語倒讓苗三爺有些心慌。
他忽地翻身坐起,側身對她,提氣於胸再沉沉吐出。
她微覺納悶,下一刻卻聽他語調略僵道——
「……哪裡兩清?那一晚,你抵給我,我也、也算抵給你,你我皆是頭一回,誰也沒虧著誰,誰也沒欠了誰。你之前欠下的想拿那一夜來還,怕是不能夠。」
聽得這話,覷見他冒著可疑團紅的顴骨,陸世平頭更暈、心更亂了。
他這人……欸,他到底要跟她討什麼抵債?
***
落雨的湖,徐徐搖近的船隻,像似她撩開烏篷細籐簾子與他打上照面後,與他就悄悄糾纏上。
原是藏在心裡的秘密,連自個兒也瞞著,直到她一而再、再而三接近,冠冕堂皇以「回報恩義」為由,去到他身邊,驀然才知,她的秘密其實說到底,不過是一顆落地萌芽的種子,落在情竇當中,初開。
心海曾因他波濤洶湧,離開了,半隱居著,暗暗探問他的事,大縱不定的心好不容易沉靜下來,如今一見他,大浪又掀。今夜風奇大,秋末的蕭瑟氣味盡在風中。
她窗子投闔緊,咿啊一聲被吹開,也把她桌案上的一疊紙掃得亂揚。
自師妹霍淑年的病大好,身子也養得不錯之後,她曾與師弟、師妹說定,得閒時就盡量將師父所作的琴譜以及『楚雲流派』 的制琴圖冊畫寫出來。
『幽篁館』的琴軒盡已燒燬,什麼也沒能留下,幸得他們三人對師父所收所作的琴譜大多熟記,倘有不足之處,還能去一趟 『樨香渡』請教師叔公。
至於制琴圖冊,則全交由她重新畫寫。
只是今晚……她半點心緒也無。
走去將窗闔上,再拾回散落的白紙,將一塊充當紙鎮的竹節壓在成疊紙上,心思又飄走了,飛啊飛,飛到白日時那片湖邊野草坡。
「三爺要什麼?」她問。
隨他撐坐起身,頭暈目眩的,眨了幾下眼才勉強定睛。
「……我還有什麼能給你?」
他沉默好半響才將臉轉正,清美俊顏如玉如石般淡定,橫布雙腮的暈紅到底沒那麼容易逼退,害她頭更暈。
「跟我回苗家。」他眉不動、眼不眨。
她愣住,彷彿沒聽明白他的話,結果還有教她更傻眼的——
「你當初簽下三年約,我問過方總管,也瞧過那紙約,算算,離現下還有三個月才算期滿。」略沉時。他眉淡揉、眼徐眨,語氣多大度,道:「這中間你怠忽職守八個月,我可以不予追究,工資照常算給你也無所謂,你回來將三個月做滿,咱們可再談新約……新約想怎麼談,你得空時可以多斟酌,反正……我不會虧待身邊的人。」
她瞪住他好一會兒。
最後,她沒理會他,忍著暈眩爬起,腳步踉蹌地走回自個兒的矮屋小院,頭不曾回。
他說那一晚,他也是把自己抵給她,所以之前欠下的債不算兩清。
對彼此而言,他們都是對方的頭一遭……原還浸淫在某種說不出的蜜意裡,誰知他後續會說出那祥的話?
再回苗家『鳳寶莊』?再回他的『鳳鳴北院』?再去當他的貼身婢子?
然後,再簽新的一紙約?
她被他弄得好糊塗,沒法子,只能先靜靜避開。
收了墨、洗過筆,將桌案整理過後,她吹熄燭火睡下,只是交睫翻來覆去,如何也沒成眠。
她驀地推被坐起。
胸中抑鬱得難受,彷彿一團火竄著,燒出一坨糾結,讓她吐不出、嚥不下。
兩足往地上胡蹭,蹭進繡鞋內,她有些不穩地起了身。
雙眸已然適應一室的幽暗,她隨意套上一件薄外衣,走出屋外、晃出竹籬笆小院,腳下虛輕,如夜遊的一抹芳魂。
不曉得要走往哪裡,只是憑本能去走,然後淒風暗夜中,竟有琴音乍起!
是她很熟悉、很熟悉的琴曲。
那人所鼓之曲正是〈繁花幻〉。
她纖影微頓,讓月光將影子寂寂打在往渡頭的土道上,她禁不住去聽,側耳傾聽,那人所鼓的琴,是她很熟悉、很熟悉的琴 『洑洄』。
鼻間莫名嗆起一股酸熱,心音顫顫,沒料到他竟未離開。
她似受了某種驅使,挪動兩足循那琴音而去,沒多久已近渡頭,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望著泊岸的烏篷長舟。
那男子一貫的寬袍闊袖,盤膝坐在船梢頭,膝上橫琴,鼓琴成曲。
月光如銀,鑲著他的發、他的身,還有他身後的那片湖光,亦在月華下皎皎。
她立住不動,被眼前景象迷住心志。
他抬睫已瞧見她,指下琴音未斷,依舊隨心所欲又依心而鼓。
〈繁花幻〉七節拍,她聽得入迷,他的喜、怒、哀、樂、愛、惡、欲,在這個月夜裡一波波隨琴音深鑽她心房,震盪那一小塊記憶——
你想把自己抵給我,那好啊,好得很,我正愁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