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會變的,青華,別用你的價值觀來衡量我,跟阿風過日子,我半點也不覺勉強。」
「是嗎?」她到現在還要騙他。「你難道,不是為了報恩才下嫁與他、照料他一生的嗎?」
「當初是。」這她無法說謊,下嫁之初,確實沒有太多綺思情懷。
「那麼今天,你已為他生下一女,也夠了,對他祝家有了交代,我可以給他一大筆錢財,差人照料他的起居,替你還了這恩情,雲兒,你回來我身邊,好嗎?」
「還恩?」是誰要還誰的恩?陸想雲不覺好笑,淡淡地,幾乎不帶表情地回應他。「若我說,尋兒是你的親骨肉,不是他祝家血脈呢?」
又是誰欠誰?這番話,他可還能說得理直氣壯、無愧於心?
譚青華怔懾住了。
好半晌,發不出一丁點聲響。
待他反應過來,滿腔欣喜欲狂。「你替我生了女兒,我有孩子了……」
他喜不自勝,失了自制,抓著她的肩迫切道:「那你更該回來!帶著孩子,回到我身邊,你為我生了孩子,我相信家裡不會再反對,雲兒……」
「那祝春風呢?你又打算拿他如何?」
譚青華頓了頓,瞬間閃過一絲愧意,可很快地,屬於人性的自私面仍是掩蓋了一切。「我給他錢,他要多少銀子,隨他開口,我盡全力補償他——」
她只是靜靜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不點頭,也不搖頭,就只是默不作聲地瞅視他,瞅著——他弱了聲,再也說不下去。
不必她說,他自己知道,這番話在情、在理,都說不過去。
不必她說,他自己,懂得羞愧。
他不是那種恬不知恥的人,否則當初,她也不會愛上他。
她已為人妻,讀多年聖賢書,不是教他奪人妻女,枉顧道德良知,她知他是一時沖昏頭,待冷靜下來,他會找回那個有所為、有所不為、襟懷磊落的謙謙君子。
她,什麼都不必說。
*****
丈夫出門前,說了中午會回家吃飯。
陸想雲備好午膳,沒見到丈夫回來。
等得飯菜涼了,她端回灶上溫著,心裡正覺奇怪,問了附近鄰里,都說沒見著父女倆。
待到日陽西下,她開始擔心了。
阿風從來不會一句話也沒交代便出門那麼久,成親至今,他要去哪兒都會先告訴她,說好哪時回來,時間從沒延誤過,一板一眼,守時又守諾。
今兒個,確實不太尋常。
她去了娘家問問,陸慶祥說上午來過,在果園裡幹了一會兒活,然後拿了幾塊糕,開心地和尋兒分著吃,近午時便走了,說要回家吃想雲煮的飯。
可是……他沒回來呀。
陸想雲又找了幾處他常去的地方,沿路問下去,最後一個見到他的旺嬸說,他和尋兒正摘完小花,要回家送她去了。
線索到此中斷。
小花呢?
不,小花不是重點,重點是,說要送她小花、回家吃她煮的飯的丈夫和女兒,哪兒去了?
他們沒有離開村子,在村口土地廟清掃、給過路人奉茶的廟公說,不曾見阿風出去。
日陽西沉,祝春風與尋兒,像是從村子裡憑空消失了。
流雲村今年像是流年不利,事情一樁接著一樁來,穆家小嬰兒的事才剛了沒多久,村子裡又不見了人,而且這回,還是好好一個大人加小孩。
免不得又驚動了全村子去找。
鄰居們安慰她,阿風那麼大一個人了,不會真出什麼事,可她心裡知道,一定有什麼事,阿風從來不會這樣,都出動全村人在找了,夜半燈火通明地喊人,他人若是還好好地在村子裡,怎會不應上一聲?
她連阿風以往心情不好會待的舊屋都找過了,他沒在那兒。
鬧騰了大半夜,她從慌亂到後來一顆心空蕩蕩的,靠坐在家門前無助落淚,深恐她的丈夫、孩子出了什麼意外……
而後,廟公急匆匆跑來告訴她,阿風找到了。
他聽說阿風失蹤,就擲茭請示了土地爺爺,循著籤詩指示的方向,就在通往她家的那座橋底下找到他了。
她一聽,片刻也沒多等,火速奔了去。
趕到時,幾名村人正在勸他。
「阿風啊,你這是怎麼了,一聲不響抱著尋兒躲在這兒,都不知道你家想雲多擔心,都哭成什麼樣了。」
她才……不會擔心,她都要跟人走了。
「是啊,阿風,有什麼事,先回家再說吧!」
不行!他一回家,尋兒就會被搶走了。
勸不動大的,於是村民改勸小的。「尋兒,你告訴爹,你餓了冷了,要回家去。」
被包在衣袍裡頭的尋兒才不冷呢,爹有給她吃糕,也不餓。
她搖搖頭,一雙小手臂緊抱著爹爹,小臉埋在胸口,挨靠著,她要跟著爹,爹不走,她也不要走。
於是,父女倆固執地窩在橋底下,局面僵持著。
見陸想雲由遠處快步奔來,大嬸連忙拉了她追問:「我說想雲啊,你們是不是吵嘴了?夫妻倆有話要好好說啊,這麼鬥氣實在是……」
她沒聽進大嬸的叨念,一個跨步上前,喊他。「阿風?」
他抬頭瞄了她一眼,又別開,不吭聲。
這阿風,平時不是最聽想雲的話嗎?
「阿風,你先出來,有什麼事,你得說了我才知道。」
他還是動也不動,惹得她也動氣了。「祝春風,我數到三,你立刻給我出來,否則我真走了!」
平日再怎麼孩子氣,她都可以包容,可鬧失蹤這招,著實踩到她的底線了,他不知她被他給嚇得半死嗎?還帶著孩子一道胡鬧,害她以為、以為他出了什麼意外……
他再不懂事,也該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這回她真給惹毛了。
他被這麼一凶,也有滿腹委屈。「你走、你走好了!反正——反正你早就不要我了!」
她一愣。
這——什麼跟什麼?她幾時不要他了?
月光下,清楚瞧見他臉上掛著兩行清淚,委屈兮兮地別開臉。尋兒一見爹爹傷心難過,也跟著哇哇大哭。「哇——爹、爹——」
「想雲哪,你這是……有話好好說,何必凶大的罵小的,瞧他們都給你惹哭了。」
「……」怎麼千錯萬錯全成了她的錯?
問題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啊!
她歎口氣,軟下聲調。「那,我不走,你出來,我們回家談。」
「你騙我!」他一出來,她就會走了,帶著尋兒跟那人走了!
「相識至今,我幾時騙過你?你現在出來,我們還能好好談,你不出來,我現在就走,你選哪一個?」
他被她開出的條件困住了。
橫豎都要走,出來,還有得談;不出來,就什麼都沒了……是不是這樣?
他考慮了好久,才慢吞吞地移動身子,從橋底下鑽出來。
村民幫忙接抱過尋兒,她伸手幫著將他從溝底拉上來。
事情完善處理妥當了,村人這才一一散去,各自回家補眠。
「瞧你!弄得一身髒兮兮。」陸想雲猶有餘怒,回家燒熱水讓父女倆洗沐。
「餓不餓?灶上有飯菜。」氣歸氣,心裡還是關懷的。
小的那只搖頭。「爹有給我吃糕。」
大的那個也搖頭,一瞬也不瞬地盯緊她,好似她隨時會抱著尋兒跑掉,丟下他一人。
由娘家帶回來的糕都給尋兒了,他自己從中午至今什麼都沒吃,哪可能不餓?
她也不跟他多說,直接命令他。
「把桌上飯菜吃完,我們再來談。」然後,她將女兒由木桶裡撈起,用布巾包妥了回房。
替女兒一件件穿上衣物時,她輕聲問女兒。「爹都怎麼跟你說的?」
「他說、他說——有人要來搶我,我們要躲起來,不可以被找到,不然我就要跟爹分開了,是真的嗎?娘,我要跟爹一起,我們不分開、不分開……」說起此事,尋兒眼眶還懸著豆大的淚珠。
所以,她就跟著爹一道躲起來了?
這祝春風!都胡亂跟女兒說了什麼啊!把女兒也搞得惶恐不安的。
話說到這分上,要說她還不清楚發生了何事,那就是在裝蒜了。
他八成是回家吃午飯時,聽到她和譚青華說的話了。
她凝思著,是該找個機會,好好跟他把話給談開——
第10章(2)
結果,還沒能跟他說清楚,祝春風就病倒了。
凍了一夜,不生病才怪!
尋兒倒還好,他脫下自己的袍子,把女兒包得牢牢的,抱在懷裡,沒給冷著,現下還能紅潤精神的在床上爬。
「尋兒下來,爹病了,別鬧他。」陸想雲端著熬好的藥進房。才片刻沒盯著,女兒又爬上床去了,非得每隔一會兒便要探探她爹,確認安好。
她知道尋兒擔心爹,可這樣在他身上鑽來爬去的,病人哪能好好休息?
「那爹什麼時候會好?」趴在父親身上的尋兒,枕在肩窩處瞧了一會兒,不嫌煩的一再問著同樣一句話。
「你少鬧他,讓爹好好睡,很快就會好。」
「喔。」尋兒正要「忍痛」離開父親身上,祝春風忽而伸手,將女兒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