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會兒後,她突然岔開話題,「一定要原來的那張臉才行嗎?這張臉難道就不行?原來在樂爺眼中,我的價值不過是取決於美醜。」聽聽,多麼拙劣的激將法啊,說得她都快不好意思了。
聞言,蘭陵樂心頭一動,眉目間染上了快活之意,展笑道:「既然你問了,那我也不瞞你。少容,我確實迷戀你的美色,但你可知道比起美色,我更愛的是什麼?」低沉醇厚的嗓音此刻聽起來格外魅惑人心。
杜少容眼波輕輕一閃,似乎有所領悟。
他一生喜愛華麗,講究物質生活,執著之物不言自明,當然是……
「是你的性子啊,少容。」蘭陵樂朗聲公佈答案,其聲堅定,不容置疑。
杜少容心頭微震,不發一語地凝視著他,似乎在評估他這句話的真實性有多高。
蘭陵樂耐心地等了一會兒,見她似乎陷入沉思,只好主動問:「怎麼,你不信是嗎?」
當她回過神迎上他的視線時,他意外地在她眼中捕捉到將信將疑的光芒。
「實不相瞞,小妹確實感到相當意外。」杜少容神色一凜,正色問:「請容小妹冒昧問一句,身外之物與我,樂爺如何捨取?」
「你希望我如何捨取?」他試探性地反問。
「小妹並不能左右你的答案。」問他呢,怎麼反倒問起她來了?
「你能的,只是看你願不願意罷了。」蘭陵樂近乎無聲的歎息,如炬的目光專注得令她心慌。
「敢問樂爺如何取捨?」她再問,面色不豫。
「這答案,三言兩語是說不清楚的。」他低喃,伸手捏住她柔美的下巴,邪肆笑道:「你自行體會吧,傻瓜。」
話聲方落,象徵著某種含意的吻也隨之落下,徹底封住杜少容未能問出口的疑問。
自行體會?這算是哪門子的答案啊?
第八章
「赴京?」蘭陵樂舉盞的手勢驀然一頓,不解地看向正低頭喝茶的杜少容,「為何?」
必須竭力保持鎮定才能不露出破綻的杜少容,在邊以指尖來回刮著杯緣製造漫不經心假象的司時,邊將事先想好的台詞搬出來說:「家父派人從京城捎來消息,說有要事商議,命少容不日起程上京。」
說是這麼說,但其中原由哪是她所言這麼簡單,近來杜孫二老之爭有越演越烈的趨勢,兩派人馬幾乎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說好聽點是良性競爭兼互相砥礪,講難聽點,其實是有擾亂朝綱動搖國本之嫌,在這種僵持不下的情況下,能打破僵局者唯有當今聖上。
新皇甫登基,自然不願見到左右輔弼為了區區一城之首而傷了和氣,一面介入調解二老之爭,一面傳召兩相之子進京,正當所有人都猜不到年輕的皇帝究竟想做什麼的時候,皇帝卻不期然地在朝會中宣佈了一項令在場文武百官為之震愕的消息──
京兆尹空缺,繼任人選並不局限於兩相之子,凡是才能幹濟者,在經由一品官員或一等皇親推薦後,皆得以列入繼任名單內。另,為彰顯效率,甄試辦法從簡,由禮部尚書擬捲出題,眾考生一律統一測文武試,先文再武,優者晉級,兩項皆脫穎而出者,擇日在大殿晉封。
消息傳到杜少容耳裡後,京城一行便成定局。
「又是為了京兆尹?」蘭陵樂眉梢向上一挑,若有所思地搖晃著盞中之物,琥珀色的液體散發出一股冷冽的茶香。「看來此番前去是有結果的了。」說罷便將盞中液體一飲而盡。
「應該是吧。」杜少容低頭再低頭,假裝很認真的在品茶,假裝沒瞥見他眸中一閃而逝的火光。
他不願她競逐京兆尹她自是明白,問題是現在她不去不行,聖上金口已開,欽點她與孫丞相之子進京待試,不去便是抗旨,罪名可大了。
「少容,」蘭陵樂笑著擱下茶盞,徐徐朝她伸出一手,半是強迫半是戲謔地勾起她細緻的下巴,在她困惑地對上他深邃的眸子時,他斂起笑容嚴肅地問:「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她眉心微蹙,俏顏浮上一抹困惑,顯然已經把他說過的話忘得一乾二淨。
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的蘭陵樂也不怪她把自己說過的話當成馬耳東風,冷冷地咧開一笑,「我說過,你要敢當上京兆尹的話,後果自負。」最後一句幾乎可算是威脅了。
「如何,想起來沒有?」他揚手彈了下她的額頭。
杜少容吃疼地揉著額頭,哀怨的瞪他一眼,隨即以小雞啄米式的點頭法代替回答。
蘭陵樂閒適地托著下頷,凝睇著她含怨帶嗔的表情,懶洋洋地問:「那你說,現在去還是不去?」
這哪是在問她,根本是在威脅她吧?
相信她,不論是誰一再被惡意的威脅都會氣短的,特別是對方還握有自己把柄的時候。
欸欸,氣短就氣短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一句話,她認了。
杜少容無奈地朝他攤攤手,給了他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如果可以的話,小妹是不會去蹚這渾水的。」
「如果可以?」蘭陵樂眼中掠過一抹深思的光芒,懷疑她根本是在給自己留後路。
她乾笑數聲,連忙解釋道:「世事難料嘛。」
她的原則是,說話不可說絕,凡事得留三分退路給自己,以防天有不測風雲。
蘭陵樂顯然也察覺到這一點,只是他不急著拆穿她。他沉吟片刻,嘴角譏誚的勾起,「少容,你這話答得可真好。」
杜少容笑嘻嘻的接受讚美。「過獎、過獎。」
「對了,你剛剛說的是如果可以,那要是如果不可以呢?」他忽問,倒要看看她如何硬拗。
她愣了愣,一副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的表情,幸好她臨場反應一向不差,笑了笑便答道:「若真是如此的話,那小妹也只好認了。」
她是答得很爽快沒錯,可是蘭陵樂卻聽得不怎麼痛快。
「聽起來,你好像在要我?」他低笑道,抬手輕撫她的臉龐,語氣冷得嚇人。「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是由得人白耍的呆子,該反擊的時候我自然會反擊,絕不手軟的。」
聞言,杜少容掩嘴驚咳一聲,結結巴巴的開口:「你你你……你別亂來呀!」
她吸氣,再吸氣,打算先穩定情緒後再向他曉以大義,但世事難料,凡事豈能盡如人意──
「主子,你說咱們這次進京面聖……」高亢的聲音很快消失在詭異的氣氛裡。
杜小婢本來想問此番上京需不需要順便帶點什麼東西去孝敬那一年見不上幾次面的一家之主,哪知運氣這麼差,好死不死挑了一個氣氛最惡劣的時候闖進來,嘖,流年不利啊。
「呃……兩位繼續,小的先告退。」忙不迭送上幾個笑臉後,杜小婢轉身就跑。
「站住!」蘭陵樂冷冷地喊住那抹正欲逃之夭夭的身影,優雅的朝她勾了勾手指。「回來。」
杜小婢顫巍巍的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繞過渾身怒氣張狂的某人,慢吞吞的蹭到自家主子身後躲……站好。
蘭陵樂瞟她一眼,淡淡地問:「你剛剛說誰要進宮面聖來著?我沒有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她為難地垂下視線,支支吾吾的咕噥:「呃……這個……就是……我家主子她……」
擔心自家婢女極有可能屈服在某人的氣勢下,杜少容連忙低喝:「你這鬼丫頭,誰教你這樣回話的?下去!」
蘭陵樂並未阻攔,僅僅送上一記「再跑,後果自理」的眼神。而事實證明,也只需要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眼神就夠了。
被某人一點都不冷冽的目光瞟了瞟,杜小婢這下腿軟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有勇氣跑啊,料想自家主子這邊頂多罵幾句就了事,但是癡情男可就不一樣了,據說這尊發起飆來可是很恐怖的,杜小婢思量再思量,很沒骨氣的向內心的恐懼投誠。
一旁,杜少容見婢女面帶愧色的看著自己,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東窗事發後──
「沒有話要對我說?」在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蘭陵樂的態度反而非常冷淡。
山雨欲來之勢,杜少容完全明白的,所以姿態擺得低低,頭垂得低低,聲音也低低的說:「有的。」
「什麼?」
「對不起。」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她徹底貫徹哀兵策略以博取同情。
「就這樣?」蘭陵樂臉上浮現訝然,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厲聲問:「在你企圖隱瞞我進宮面聖的事情被揭穿後,你確定你剛剛說的那三個字就可以輕易平息我的怒火?」
除了對不起三個字之外,她是不是更應該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比方說,她明明受召入京,為何只字不提?瞞著他意欲何為?
杜少容微怔,認真地將他的問題想了一遍,然後用懺悔的語氣說:「對不起,我知道錯了,請你原諒我吧。」
「等我氣消,自然會原諒你。」換句話說,他現在還在氣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