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從來沒有哪本書有過類似記載。」
「盡信書不如信自己。」
「你習醫才多久,如此自大,當心醫死人。」
齊瑄手不停,鳳目卻惡狠狠朝老頭子一瞪。「你再敢咒他一句,我誓將雲夢山化作平地。」別看她一個小姑娘嬌弱弱,好歹干了十年假皇帝,天家威嚴已深入骨髓,比拚起氣勢,活了近兩百年的老頭子都不是她的對手。
他只覺這丫頭邪門極了,明明此刻形容狼狽,兩眼熬得通紅,但姿態好像她合該被拱在高位上,受眾人跪拜。
他嘴巴張了張,想剌她兩句,又想勸她,這一陰一陽兩種藥物,萬難調和,她不必枉費心機了。
可見她一心一意為步驚雲製藥,老頭子一肚子的話是半句也吐不出來。
他就看著她手持藥杵,不停地在缽裡研磨,紫玉芝和火炙草是有融合的跡象,卻是非常緩慢。
又過了約一個時辰,他驚見藥杵上滑落幾點艷紅。
「小丫頭,你……」
只一瞬間,艷紅落入藥缽裡,本是極難融合的兩樣藥物卻是奇跡般地迅速化為一體。藥缽裡一團膏藥呈現淡粉色澤,漸漸地,一股清香溢出,似芝似蘭,光嗅一口,心裡便有說不出的舒坦。
齊瑄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藥引!紫玉芝和火炙草確實是君臣相輔,大補之藥,卻屬性殊異,得有藥引才能發揮它最大的功效,而我的身體受過春風化雨丹的調理,我的血肉便是最佳藥引。」
她放下了藥杵,老頭子驚訝地看著她張開的手掌,血肉模糊,不知道她研磨了多久,弄得整隻手掌幾無完膚。
她卻不在意,知道自己的鮮血是最好的藥引,哪裡會吝於幾滴血?
取了寒鐵針,她眉頭不皺一下,劃開腕脈,一股鮮血流入藥缽,霎時滿室清香,紫玉芝和火炙草徹底合而為一。
「我就知道我一定會成功,哈哈哈——」她仰頭大笑。「驚雲,你等著佩服我吧!」神情無比地得意。
老頭子看看草堆上昏迷不醒的徒兒,再瞧那猖狂的小丫頭,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年輕時就是個孤僻的人,因為性情古怪,一輩子沒什麼朋友,遑論情人和家人了。直到年老,收了三個徒弟,雖將一身本事盡數傳授,卻未有太深的感情,所以見步驚雲命在旦夕,他便直接要步驚雲交代遺言。
在他想來,徒弟臨死前若有心願未了,師父伸把援手,也就夠了;生離死別,人生常態,也沒什麼好悲傷的。
丫頭卻不同,於「情」一字執著得可怕,只因他說了一句「步驚雲沒救了」,她記恨到不讓他碰步驚雲一根頭髮。
看得出來丫頭是個養尊處優的人,光瞧她的氣度就與一般人不同,可為了照顧步驚雲,什麼雜事、難事、髒事,她一手包了。
發現自己的血可以做藥引,二話不說割了腕。
這是什麼樣的感情,讓人癲狂似瘋?
老頭子看齊瑄急匆匆給步驚雲解衣施藥,瘦了一圈的身子在那邊團團轉著,一陣莫名其妙的羨慕上了心頭。不知道哪一天他倒下了,會不會有個人也這樣敢與天鬥,立誓要拉他回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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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笑夢和齊爭進入雲夢山谷時,天色已全黑。
兩人在谷口見到呆坐地面、仰頭望月的老頭子。
儲笑夢旋即施禮。「師父。」
老頭子沒回答,依舊看著月亮。
齊爭上前拱手道:「見過毒手鬼醫前輩。請問數月前,雲夢山腳下一場大戰,前輩可知否?」
儲笑夢白他一眼。他們是來找人的,問那些雜事幹麼?
她直言道:「師父,師兄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她性子有幾分似老頭,偏冷、偏淡。
聽到二徒弟提起長徒,老頭子終於有反應。「半死不活,跟他媳婦在右邊那棟草屋裡。」
一聞「媳婦」二字,齊爭雙目一亮。「一定是小瑄子。」他幾大步跑向草屋。
這時,齊瑄正擰了條布巾給步驚雲擦身子,聽見草屋門被撞開的聲音,以為又是老頭子來鬧。
她頭也不抬,冷聲道:「死老頭,還不把門關上,要是夜風吹涼了驚雲,我明天去燒了你的藥圃。」
「小瑄子!」再見妹子,綾羅換成布衣,粉嫩如春花的嬌顏操勞得一臉憔悴,齊爭心頭一陣痛。
熟悉的聲音讓齊瑄手中的布巾落了地,她抬頭,瞧見以為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見的人。「小豆子,你……我不是在作夢吧?」
「是我……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他也看見了步驚雲,曾經鐵漢一般的男人,竟然倒在草堆上,人事不知,不過臉色比齊瑄好上不少,足見受到良好照顧。
齊瑄扁扁嘴,紅了眼眶,卻是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
「我不苦,只要跟驚雲在一起,怎麼都不苦。」不讀醫書不知道,習了醫,再回思身體的變化,她才恍悟這十年間,步驚雲待她的好,她心裡只有歡喜,又哪裡會苦?
「你呢?怎會出宮?」
「外頭到處流傳武林盟主步驚雲偕同新婚妻子遨遊四海時,誤入鬼域,被雲夢山裡的怪物害了。我在宮裡聽到消息很擔心,碰巧儲姑娘也放不下步統領,於是我們兩人就一起找來了。」
「儲姑娘?是笑夢嗎?」她也不追究他怎能輕易離宮,反正他本事大得很。至於身份,他說過,他們是一輩子的手足,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不必講得太清楚。
不過有一件事一定要說分明。「雲夢山裡根本沒有怪物,謀害我和驚雲的是周鵬,至於他是怎麼知道我們夫妻的下落,哼,肯定是李友合手底下那班密探的傑作。」
「李友合、周鵬——」他咬牙。「小瑄子,你放心,我不會放過那兩個傢伙的。你先把事情經過說一遍,他們是不是私下蓄養了高手,竟能將步統領傷得這麼重?」
「狗屁高手啦!周鵬那混蛋把破城弩搬出來,是人都受不了。」一想起步驚雲被鐵箭釘在地上、血流滿地的樣子,她恨不能活剮了周鵬。「但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驚雲掩護我先走,等我搬了救兵回去,他已經重傷昏迷了。至於周鵬,我沒有看到他,不知道他現在如何。」
「我曉得,他不顧己身攻下盤龍關,一路打到狄國都城,逼使狄王投降,奉大齊為兄,兩國永結同好。但他自己受了重傷,皇上念他勞苦功高,破例封了王爺,如今是大齊開國以來第二位異姓王。」他笑得很冷,比冰更冷。
朝廷早有嚴令,破城弩那等利器,唯有兵部許可方能使用。周鵬倒好,私下拖了就用來對付皇室中人,還博了個封妻蔭子的好聲名,了不起,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不知道小皓子有沒有牽扯在裡頭,若然,大齊立國以來第一樁手足相殘案,將在他手下轟轟烈烈開展。
齊瑄見他週身殺氣沖天,彷彿可見兩軍交戰,百萬刀兵齊揚,霎時戰鼓擂響、血花飛濺,屍體堆成了高山。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周鵬那種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大將軍都沒有他一身威煞可怕,他若掌兵,天地恐怕要翻轉過來。
她一腳踹過去,嗔道:「還有個重傷患在這裡養傷呢!別弄得一屋子血氣,嚇人啊?」
他本來氣得發暈的腦袋瞬間清醒。「小瑄子,你——」用力揉一下她的頭髮,他狠狠拍她肩膀幾下。「有了情人就不要手足,虧我這麼疼你。」
「你本來就該疼我,這是你的天職。」她鼻孔朝天,哼了聲。
「慣壞你了。」
「少來。」她撲過去,兩兄妹滾成一團。齊爭在外人面前威風凜凜,卻拿這陶娃娃似的妹妹沒轍,任她騎在身上,拳腳交加;反正她也沒幾斤力,再打,也傷不了他一塊皮。
兩人鬧得半晌,她喘著氣,裝出一副威武大將軍的模樣,指著他鼻頭道:「喂,你是老大,疼底下兩個小的是你分內的事,一碗水可得端平了,莫讓偏見蒙了心眼。」
原來她還惦著小皓子啊!怕他一時氣瘋,連小皓子一起宰掉。但不可否認,乍聽周鵬用破城弩對付她和步驚雲,再對照小皓子登基,他確是起了幾分殺意。
經她提點,他輕頷首。「我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會調查清楚的。」
「也不必調查啦!拖了幾個月才被拱上那張燙手的椅子,可見他也是幹得心不甘情不願。這件意外應該與他無關,不過他識人不明,誤把庸臣當良相,你得提醒他一下。嗯……私以為,最好是用拳頭,這力道才夠大。」
「你狠。」
「多謝誇獎。」她看一下天色,快卯時了,還要給步驚雲施針用藥,沒空與他多扯,急急把人往外趕。「沒其他的事,你可以出去了,我要幫驚雲療傷。」
「你可以更無情一點沒關係。」真是夠了,有了愛情,手足直接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