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他煩惱的並非家人與妻子的紛爭,而是葬禮還未籌備,已有長輩提議分家。
「相公、相公!」聽到消息的柳如絲趕到書齋,見室內只有楊如煙一人,脫口就問:「真的要分家嗎?」
「你知道了。」他坐在案邊苦笑。
「分家的意思是他們要分家產吧?」柳如絲跑過去坐到他的腿上。「娘才剛走,怎麼就要分家產了呢?都分光了,還算是一家人嗎?」
楊如煙心不在焉道:「這事情,長輩們還在商談。」
柳如絲發現他溫柔的臉上藏著難掩的疲倦,十分的心疼。「是不是分了,大家還住在一起呢?」
「恐怕有些人是要搬離開這座主宅了。」
有些人裡頭,肯定包括他這個小妾生的孩子!柳如絲仰頭,不怒反笑。「那我們去找新房子住吧!」
楊如煙輕撫她的眉,柔聲低語,「對不起,家裡總是有人找你麻煩,讓你受委屈了。」
她拚命搖頭,反過來安慰他,「我天生就有一種惹人嫌的特點,連我爹娘也會看我不順眼,這不關你的事,不要對我道歉。相公,你不想分家嗎?」
「一旦分了,以後就不易再聚了。」
「可是、可是……你家人對你又不好,你要整日奔波賺錢養活他們,還得看他們的臉色,這種日子你不厭倦嗎?」
「既然是一家人,就沒什麼好計較的;但若分了,不是家人就會成為敵人。」他輕聲呢喃,聲音幾不可聞。
「什麼?」柳如絲有聽沒有懂,覺得他的話很是耐人尋味。
偶爾他會流露出她捉摸不透的一面,令她心慌,但這種變化都是稍縱即逝,很快他又會用加倍的甜情蜜意令她寬心。
於是她逐漸習慣他諱莫如深的一面,睜只眼、閉只眼,接受他所給予的一切,耐心等待他總會有一天把全部的心事對她展現。
「我估計我們馬上就得換個地方安身了,你想住哪兒?」楊如煙微笑,環抱著妻子的身軀就好像擁有了一切,情緒不再低落。
「呀∼∼真的可以走嗎?」她驚喜無比。
「不走也不行。」早晚會被趕走的!誰讓他在家裡毫無地位,等到家人把他手中的權利瓜分去,他就失去存在的價值了。
「那我們……可以回我娘家嗎?」柳如絲充滿怨念的建議,嬌美的臉蛋不懷好意。「嘿嘿嘿,到蘇州去嘛!住在那兒地方又大、人又多,很方便的呀!」
可是楊如煙已經答應過岳父、岳母,死都不會送柳如絲回去住的,楊如煙為難的看著嬌妻。
柳如絲誤解了他為難的表情下所隱含的意義,自以為是道:「你也不喜歡我娘家嗎?」
他不知如何回答。
「我瞭解、我瞭解。」柳如絲大為體諒的摸摸他的肩頭。「那些傢伙比我還要惹人嫌,要不然我們去洪州找我義父?」
他也很懷疑那人是否會歡迎柳如絲,他可不想一進門就被趕走。
「對了,相公,如果你們分家了,你原本從事的交易買賣要怎麼辦?」柳如絲很想知道他的生意和賺來的錢要如何處理?
楊如煙下假思索道:「大概全得脫手了。」
「脫手?」這是否意味著他一文錢都不能帶走?「所有的一切都要還給他們嗎?」
「這些年來,我有累積一點積蓄,即使離開楊家,也能找到一些幫手和我重新創業,你不用擔心。」
「你甘心嗎?」
「這裡的一切原本就不屬於我。」他淡淡一笑。
「相公……」柳如絲感到痛心,低頭埋進他的懷裡。「我也能幫你做事,需要我的話,儘管告訴我。」
「你只要在我身邊就夠了。」
「放心吧!就算你用趕的,我也不會走!」她抬起笑臉,笑得很甜,深切的情意映進他的眼。
楊如煙恍惚了,親吻她微翹的唇片,突然覺得只要有她在就足夠了,這句話是千真萬確。
一時間,他完全想不出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比她更寶貴,更值得珍惜!
「相公,你又走神了。」她看不透他永遠溫柔的表情下隱含著什麼樣的心情!
認識他以來,她接觸到的永遠是他溫和的一面,除了喜以外,其餘的怒哀樂……等等表情,她從未見識過,偶然的他也會流露出來一些異常的情緒,可她總是來不及捕捉。
他到底是太深沉了,還是太單純,又或者……活得太壓抑了?
「相公,你如果傷心,告訴我要怎麼哄你開心,我都會做的。」柳如絲很怕他心情不好,卻壓抑在心底不讓她知道。「你要知道你已經娶了我,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和我分擔,我保證我很可靠。」
楊如煙忍俊不禁的問:「你要怎麼哄我呢?」
柳如絲雙手交握,一副自願奉獻犧牲的樣子。「只要你說,我就會努力去做,但是你一定不能再難過了,無論是娘的死,還是親戚們做了什麼離譜的事,你都不要再為他們傷心,好嗎?」
他毫無預警的將她抱在懷裡,像是在抱剛出世的嬰孩,下巴抵著她的腦袋,不讓她看見他的神情。「我沒有難過,只是我以為這一天不會這麼早來臨……我沒想到娘會離開得這麼早!」
她聽出他的話語有些失落,被他緊擁著不敢移動,乖乖的蜷縮起身體,小心翼翼的握起他的一隻手,摸摸他的手指、親親他的掌心,軟綿綿的示好。
「娘對我算是好的,她從來不曾因為我的出身而歧視過我。」楊如煙悵然低語。
柳如絲為了他的一句話,更加喜歡祥霖公主,也更加感傷於她的死亡。
「她不該死於非命……」他少有的露出悲傷的情緒。
柳如絲擰起眉,像跌進深淵裡喘不過氣,平時很會胡編亂造的她,當下卻不知說什麼安慰他才好?
他不開心,她也難受了。
「相公……」她絞盡腦汁,憑著本能打破沉重的氣氛,「我把我娘給你,不只她,我爹、我義父、我哥哥,我六個結義兄姊和妹妹全部都給你,所以娘不會為你擔心的,你有我和我很多很多幫手能代替她照顧你。」
他又笑了,那麼感傷的話題卻被她說得好像小孩子分糖果就能解決似的。
「我、我不會讓你孤單的。」柳如絲鼓起勇氣,從他懷裡抬頭,親了他的嘴唇一下,又趕緊窩回他懷裡。「別為娘的事太傷心,大不了我們替她照顧她的親生兒子,就是你大哥,這樣我想她在天之靈也會安心的,好嗎?」
「照顧大哥啊……」這可是個艱鉅的任務,如果他說他只想傷心,不想照顧大哥,不知妻子會怎樣?
「雖然你大哥看起來很不好相處,不過刺蝟我都養過,他應該不算什麼。」
他再次發笑。
「相公,我又說什麼可笑的了?」為什麼他總是笑她呢?
「抱歉,如絲,我不是在笑話你。」他扳正她的嬌軀,捧起她的臉蛋,正視她烏溜溜的眸子,「只是在你身邊,我總覺得很快樂,所以我才笑。」
「呀……」別這麼對她,她會臉紅心跳想發情。
妻子害羞的神態又一次取悅了楊如煙,他輕柔的吻著她可口的紅唇,誘出她迷醉的目光與美妙的吟哦聲息。
兩顆熾熱的心緊密相連著,楊如煙深深的相信,無論發生什麼事,再起怎樣的波折,只要有她的陪伴,歡樂就會永遠跟隨在他身旁。
這一生,他再也不會孤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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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喪、報喪、祭奠……種種儀式過後,棺材仍停放在家中,隔了許多日,選到了風水寶地,楊家人才不慌不忙的等著吉時出殯下葬。
殯葬歸來,楊家設宴,答謝弔客。
柳家只派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下人赴宴,於是楊家眾人對柳如絲更為不屑;然而始料未及的是,柳如絲的義父——祥霖公主的皇兄「騰王」竟披星戴月的趕到杭州,為親妹哀悼。
騰王上門時,楊家人已經在宴請客人,騰王錯過了送葬的時機,於是柳如絲和丈夫帶路,領著騰王前往墓地憑弔。
「父王,你不要太難過。」一路上,柳如絲都在安慰騰王,體貼懂事的態度是她親爹、親娘完全享受不到的。「我們的娘生前沒怎麼惦記你,所以你也不用太捨不得她。」
「有你這麼安慰人的嗎?」騰王搖頭苦歎。
柳如絲苦口婆心的繼續道:「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平平淡淡才是真,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你千萬不要激動,不然以你這個年紀,萬一情緒失控,很容易抽筋、中風什麼的,弄不好也跟著那個、那個……」
「如絲!」楊如湮沒臉再聽下去,趕緊出聲打斷她用心良苦的勸告。
騰王只能仰天長歎。
柳如絲露出一副好心無人理解的委屈樣。「如果父王能像楊家幾個平時和我們的娘不怎麼親熱的人一樣,突然今天變懇切了,在墓碑前哭得死去活來,回家宴請客人時還能大吃大喝的補回來,那我也沒話說。」她可捨不得重視的人傷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