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主動摸摸他的頭。
他笑出聲。「你在讚美我嗎?」
她又摸摸他微燙的臉,然後氣憤地用力打他一下。
蘭青歡喜地笑著:「好好,我以後會多顧著自己不生病的,不然,大妞,咱們來打勾勾,我生病時一定挑你在場,讓你照顧我好不好?」
她一臉疑惑,完全不懂她氣蘭青生病,為何他還能笑得如此開懷;也不懂為何他能控制生病的時間,她只懂得一件事,人生病定不能吹風的,遂把蘭青的手塞進棉被裡,再跳下床去關門關窗好遮風。
蘭青看她為自己忙裡忙外,心裡快活又柔軟,大妞現在愈大愈是懂得關心他了。
她端來一盤——他睜大眼,終於撐不住無力的身體,臥倒在床。那是什麼啊!
他能不能當沒看見?
大妞不死心,拍拍他的臉。
「大妞……我很好……我沒事……」他歎息,也死心了。他想,不依著大妞做,會被折磨到天亮。
他被折磨沒關係,但她還是孩子,要張眼熬到天亮,明天又要去學武,怎麼撐?他慢吞吞地坐起,看向那一盤像小山,不,高山的蜜餞。
「都要吃完嗎?」
她點點頭。
「一次吃完?」
她拍拍她鼓鼓的寶貝袋。
她意思是說,現在要新舊交替了,她換了一批新的蜜餞,所以,蘭叔叔算你幸運,正巧生病有蜜餞吃……
大妞故意整他的吧?他這算不算活該?真不該說只有今朝跟他才能吃這些蜜餞的。
她拿起一顆塞進他的嘴裡。
他笑了。
這娃娃就只懂得這樣疼他,但他很高興……不過,等他吃完這些蜜餞,他想可能得再請一次大夫了。
他受風寒事小,鬧肚痛難受才是苦難。這幾年奔波南北尋藥,每次一回家他總是無比放鬆,因而剛回家時總會有點小風寒。
他嘴巴張著,任著大妞再喂一顆,然後她自己也塞一顆到嘴裡,雙頰被她撐得圓鼓鼓的,似乎很享受吃蜜餞的時光。
他眼角瞥到小茶几上的醫書。那醫書他看過,是公孫紙特地謄成白話給大妞看的。公孫紙認為大妞適合當個救命小醫蟲,他根本不信也不想大妞去做一些可能會離開他的事。
再者,她的父母都與大夫醫術無關,她哪來的天分?
「大妞,藥是你自己抓的?」
她輕輕撞著他的頭。
「……」果然如此,他成實驗品了。難怪藥這麼苦澀……她把黃連抓太多了吧。
不要學,不要離開他,如果他直白的跟大妞說,她懂得他的內心嗎?
不,她不會懂。大妞雖然貼心疼他,但她不會懂他內心的黑暗。她跟他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試著跨足大妞單純的世界,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成功,但,他不想離開有著大妞的世界。
他見大妞跳下床,擰了熱毛巾專心替他擦著汗濕的臉,他心頭一軟,終於掩不住他的自私,拉過她暖乎乎的小手,脫口道:
「大妞,別再看醫書了,我最多只得風寒,不會再有其它病症,你再怎麼讀醫書也是白讀。」
大妞眼裡出現疑惑,他連忙又道:「你若學了其它醫術,有人找你看病,那時我又受了風寒,你要顧誰?你不顧我了麼,大妞?」
她用力搖頭,有點發惱地輊打他一下,氣他說自己會再得風寒。他見狀,歡喜展笑:「所以,大妞是偏心我的,是不?不要學了,你就顧著我,疼著我就好了,其它的你都不要再去學了。」
現在,他後悔莫及。
如果當初放手,讓大妞去學去見識,她這一生才不會白過,也許逃出生天的機會更大些。
他躺在濕冷的泥地上,身上的疼痛麻痺了,他的手指微動,碰到一顆當日散落在地的蜜餞。他費力地撿起放進嘴裡。
滿嘴的血味,嘗不出那種酸酸甜甜的美味來,但,這能讓他作夢,回到過去那間小屋子的快樂時光。
他又摸索著,再摸到其它蜜餞,一顆顆塞進嘴裡。
一天、兩天……到底幾天了?他從不奢求有人會來救他,只求大妞還活著。
活著死著、活著死著……蘭緋反反覆覆折磨著他,明知不該隨蘭緋的話動搖,但他就是無法控制內心的渴望。
他咳了一聲,溫熱血絲從嘴裡噴出來。
以前他怕大妞長大後,失去單純的心而疏遠他,這兩年他心境卻是大有不同,大妞愈大愈是懂事,雖然少了同齡該有的智慧與機靈,卻比以前在乎他,讓他變得貪心,希冀大妞每長一歲更看重他,甚至,他放任著自己對未來小小的期待——大妞不會變,她永保這份無垢的單純,不會記起過往血案,她的眼裡只有他這個又髒又自私的蘭青。
可是,現在,他的夢全碎了。
咚——咚——咚——
折磨人的鼓聲又起。蘭家催人命的特殊鼓聲,讓人心生恐懼害怕,沒想到有一天竟然輪到他身上,每天這鼓聲一起,他就知道又要受肉體上的折磨了。
卡的一聲,鐵籠的門被打開了。
果然要開始了,一天連著一天,他幾乎都以為已過了十年。
「今天,再來試試新花樣吧。」門口的男人笑道。
蘭青沒有回應。
大妞……如果他能把大妞徹底自心頭割除,那麼他的牢籠生活絕對會好過些。蘭青閉目,準備承受新一輪的心理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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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有弟子樂得開懷匆匆回莊。
師兄雙臂環胸在練武院的牆頭看著,他一時好奇跟著爬上牆頭,問道:「師兄,十五了耶,你怎麼不去吃碗元宵?」
師兄不說話,目視練武院。
他跟著看去,脫口:「還在練?」
「還在練。」小師兄乎聲說著。「跟一個月前練的一模一樣。」
「她真是笨蛋!照她這樣練下去,只會丟了春香公子的臉!」他仔細觀看一陣,好想捶心肝哪!春香公子收了一個蠢徒弟,這套基本功從去年十月練到今天,還沒練個形出來……
他們這些弟子看戲看兩個多月就看膩了,畢竟這笨妞上一招練完他們腦海已自動自發演練下一招,不用春香公子教,他們都會了!這樣說來,已經快—年了啊……
「咦,今年她沒上花車哦。」
「花車?」小師兄疑問。
一大夥都是城裡人,每年正月十五花車繞城一周,我記得她小時候就年年上車……可能現在她爹不在了吧。師兄,我必須說,除了她以外,任何一個人只要有她的努力,十年之內必有小成。」每天天未亮她就在練功,天黑了大家睡著了她還在練,這種毅力雲家莊沒人比得上,但,他還是要說,也只有笨蛋才會擁有這種鋼鐵毅力。
他回莊本是要呼朋引伴再去夜玩一場,但小師兄沒有離開,他也不太敢離去,只好一塊看著她練武。
真的好笨拙,有幾次真想衝出去糾正她。妒忌?如果要這麼笨與這麼的努力,才能學到春香公子的武藝,他寧願不要。
人家十年小成,只怕她五十年內都無成,誰還會心胸狹隘去妒忌她?
他長歎了口氣。「我都看不下去了……」
此起彼落的同意自他周邊響起,他一回頭看見所有小弟子都擠在牆頭偷看。
「你們……」
有人從他身邊翻出牆頭,他回神,竟是小師兄落在庭院裡。
「你!」小師兄直接拐了她一腳,她站地不穩跌了個狗吃屎。他罵道:「如果你習得正確,今天十個人拐你,你都不倒。你到底會不會?手抬高,不是要你拳頭出力,過來,看我怎麼做!」
她趕緊爬起來,認真看著他比試講解。
牆頭上的弟子紛紛跳進來七嘴八舌:
「我也看不下去了,大過年的要再學不好,你一輩子都別出師了!」
「對啊對啊,我一想到春香公子成白髮老頭還要拖著你這個徒弟我就心寒!」有少年捶胸頓足著。
「快點啦!看清楚,咱們這樣推小師兄他都不倒……今天你要練不成就別睡了!」
「聽見了沒,你至少二十年內要有點成就,不然就對不起咱們!」
雲家莊弟子發狠,決定好好「指導」一下這個外來的笨丫頭。不能丟雲家莊的臉,不能丟春香公子的臉,最重要的是,得先教好這笨妞,他們滿腔的妒意與怨恨才能繼續發展成蓬勃大業!
一輪明月,粲然滿地,傅臨春雙臂環胸,倚在牆後,半合目任著這些小孩糾正她的招數,直陪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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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見五指。
蘭家弟子拉開鐵籠裡的鎖鏈,才進牢籠裡就踢到一顆被踩爛的蜜餞,甚至,那個關大妞的頭骨在不知第幾次對蘭青的虐待裡已碎成數十片。
每次進到這個牢籠裡,他總是心驚肉跳,沒法想像如果自己長久待在這種地獄裡是否能熬過半年,不,他很清楚就算一個月他也熬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