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著頭聽自己鮮血落地的聲音。滴答滴答的,每流一滴,就多一分機會保住大妞……每流一滴,他就發自內心的快活,這不是心裡有病還會是什麼?
過一會兒,他又柔聲說道:
「大妞,你活著出去後,就忘了這一切吧。忘記你的爹你的娘,還有我。李今朝是個好姑娘,傅臨春奪去那把劍,定是代你拿回關家的東西,他們跟我不一樣,都是溫暖的好人。以後你跟著他們,一定會過得很好很好……」
大妞失蹤,傅臨春會全力尋找,此時衛官潛入李今朝那裡,雲家莊就能循線追來,到那時……衛官名號為鷹,不喜結黨只會僱人,人也不會雇得太多,衛官寶貝那對劍寶貝得緊呢,怎會讓太多人進入這計畫?只怕當時受雇滅去關家的人手都一一解決在衛官手裡了。
他也猜測跟著衛官的只有七、八人,不會再多。這些人將全力盯著他跟大妞,而衛官則親自去取劍。
他全身無力,跌坐在與石門有段距離的角落裡。他意識有些模糊,聽見大妞在爬行,遂輕聲道:
「大妞,避開那些血。」
沒過多久,大妞爬進他的懷裡。
他輕輕喘著氣,失的血有些重了,他又問:「大妞,有沒有聞到血味?」
他等了等,感覺懷裡的小人兒輕輕撞他,小手壓住他的傷口。
大妞真傻,這樣壓他,他會痛的,但疼得很愉快。這是自關家血案後,大妞與他最親近的一次呢。
「那……很香嗎?」
她又輕撞著他的肚腹。
他費力地笑著,喃道:
「關長遠,這回我真拿命來賠了……這種事我怎麼幹得出呢?我不是骯髒的妖神蘭青嗎……怎會為了你這個小小傻妞幹這種事……」
蘭家人的血,只要放血過重,血味足夠令七、八人當場昏迷數日,再重點,那就是直接陪他見閻王了。
要解藥也很簡單,直接服食他的血即可。
活著的人體實證一名,前任家主。
現任家主在前任家主垂危時大膽測試,當場死了七、八名押來的外人,前任家主也提早死去,當時他就在旁冷血到不去阻止這一切。
所以,現在是報應臨頭了吧。
他有些發冷了。
自那中年漢子入內後,一直照他設想所走,包括衛官去取劍,派所有人來守著他,目前為止他都推敲正確,那麼接下來他也不會出錯才是。
有九成機會,李今朝會作戲讓衛官認定他在騙人,而雲家莊尾隨衛官而來,先行觀察再救人。
但他等不及了,衛官一察覺其中有詐,必先拿大妞開刀,到那時,雲家莊再營救也是晚上一步了。
他得先替大妞剷除這些人,否則到頭大妞不幸慘死,他會悔恨終生
石門被開啟,他下意識地護住懷裡的小白熊。現在血氣正濃,正是死人的最佳時機。
現在,只剩衛官。
傅臨春,如果你連一個衛官都無法及時殺死,那你就比我還不如了。
關長遠,你的女兒我用命保護了!這次,我看見你後敢大聲說:這就是我的義氣!關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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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妞,其實你根本不是蘭青的小孩吧?」
他意識本是朦朧恍惚,李今朝這話直接劃破他的意識,令他神魂猛然震回。
他沒死?
「我怎麼看都覺得大妞你聰明,你爹是笨蛋,笨蛋爹怎麼會生出聰明女兒,是吧?」
他的手臂傷口被輕戳而痛入骨心,接著他聽到李今朝慘叫:
「大妞,你打我!我戳戳你爹,你也不高興啊,這麼小氣!真是,那我戳你好了,我戳戳戳……算了,你臉腫成這樣我哪捨得。」
「好了好了。」公孫紙道:「我看小娃娃也餓了,你到粥攤買碗粥吧。」
「大妞不愛吃粥,她愛面,偏偏隔壁麵攤收了,我過街去買吧。五爺,勞你看顧了。」
蘭青等了等,木板門終於合上。屋內除了大妞外,還有公孫紙輕淺的呼吸聲。原來這不是夢,他真的苟活下來了……
床邊忽然震動一下。
「你這小娃娃,真是。」公孫紙委屈道:「大伯伯也不過是累了,跟你一塊擠擠,你這麼小氣做什麼。也對,我要坐在床邊,就把你擠掉了,來來,大伯伯再替你把把脈,看你吃了你爹的血有沒有問題……咦,不小心又把到你的小小腳了,你的腳怎麼跟手長得一模一樣呢……大伯伯的冷笑話還是沒法逗你笑嗎?」
屋裡寂靜一陣。
公孫紙才又道:
「你這孩子看起來傻里傻氣的,可遇事也不會大哭大鬧,在你爹身邊長大,不知會不會改變?你爹啊……」公孫紙一頓,有意無意地說:「要自絕護你本是一番美意,但他下手過狠,明知密室外的走道極有可能空間狹小,血氣就算散去,也散得有限,傅臨春可以不受此影響,但尾隨他的其他雲家莊弟子就慘了。我不信這一點他盤算不到,他這般狠毒的心理,將來你學了十足去可怎麼得了?你不懂?沒關係,有人懂得就好。」
蘭青眼皮一動。
「小娃娃放心,你爹失血是多了點,但有我在呢,他想死還真不容易,只是……你道,我跟他談條件好不好?我替他解了鳳求凰,你呢,就跟我走。一個人的惡習若是自十五、六歲養起,那還有得改;若從出生那一刻開始,要更改就太難了。你爹就算有心向善,它日再來一次,怕也是會犧牲那些想救他的人,難保不會有一天連你都被他給害了,不如你跟我走,十五年後,你將會是個可愛善良的小姑娘,好不好啊?」
不!蘭青心裡有絲慌張。明明他已允傅臨春留下大妞,但……但……
「你爹也不必擔心黑鷹衛官。雲家莊是中立沒錯,但對於那種屠盡家裡人口的下三濫還是看不過去的。小娃娃,你瞧,鳳求凰一解,你爹原有的功力全數恢復,將來他想在江湖腥風血雨都行,但,那時他帶著你,你只會是麻煩啊!還不如跟著伯伯走,變成一個小醫蟲,你說好不好?」
大妞不會說話,自然也不會回答他,反正公孫紙也不是真要說話給她聽的。
「哎,還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懂不懂養孩子?」公孫紙摸摸大妞的頭,又看看床上的少年。「我晚點再過來吧。」
公孫紙離去後,大妞揉揉小眼睛,小心地爬起來,搖搖擺擺跨過他,再一屁股坐到床的內側來。她正要專心看著蘭青,卻發現蘭青已經轉醒。
蘭青伸出手輕輕觸摸她還有點青紫的臉頰,問道:
「大妞,還痛不痛?」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聲音粗啞難辨。
大妞看著他一會兒,忽然低頭玩著自己的口袋。
他試著想抱她入懷,但全身實在太虛弱了。大妞臉上青腫消了不少,應是過了好幾天,但他仍是衰弱得很,可見失血過重。
他微微一笑摸著她的小頭,道:
「到頭來,你的全家之仇還是雲家莊替你報的……大妞,我……我……」蘭青遲疑著,嘴裡那種「以後你就跟公孫紙學醫」的話,終究說不出口。
他想,再等等吧,現在他太虛弱所以話說不全,不如等他康復了,再跟大妞好好告別。
大妞從口袋裡找到什麼,拿出來遞到他面前。
他一怔,望著那支碧玉簪。
簪上無血,可見有人曾心細擦乾它。
大妞見他不接,小屁股往前蹭了蹭,小手又向前遞了遞。
他終於接過,輕啞道:
「大妞,你真乖,還懂替我拾回簪子。」想要摸摸她的臉,又見她繼續低頭挖著口袋。
她又要從口袋裡拿出什麼?這口袋是李今朝替她買衣時加上的,讓她隨時放些喜歡的東西。
小孩子老是喜歡塞東西,難道你不知道嗎?李今朝當初是這麼說的。他確實不知道,甚至,他連大妞喜歡吃麵也沒有察覺,他根本當不了好父親。
其實,當不當她的爹,他不在意,他只是希望大妞陪在他身邊。只要大妞在他身邊,他就能還欠長遠兄的情,還一生也好,總能還清的……
大妞的小手在他面前攤開。
蘭青瞪著。
那是一朵白色小花,花瓣早就爛了,還掉了好幾瓣,但大妞還是很小心地把它攤平,再遞給他。
這樣的小花,多常見。野地有,花鋪有,正月十五那晚也有。
「……接到花今年心想事成好運到……大妞,你這是特地接來送給我麼……」他輕喃著。
大妞沒點頭,小眼睛一直看著他。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目力有些模糊了。「大妞……你不討厭我麼?」
他使盡力氣半坐起來,用力將有點抗拒的大妞抱進懷裡。
他是不是可以認為其實大妞是不討厭他的?是不是可以認為大妞並不記得那一晚血腥,她還當他是她的蘭叔叔,是那個在關家與她十分交好的蘭叔叔?
是他不願承認,他想要大妞陪在自己身邊,不是想還關家的情,而是……而是……他想要有個人陪著他,不管他是誰,不管他曾做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