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洛可聞言,驀地站起身,正要發火,身旁的丫鬟春娘卻先開口,「尹小姐有所誤解了,咱們主僕兩人過府,其實是來跟三少借桃花釀的。」
「桃花釀?」
「前陣子,尹府賞楓桂,三少不知打哪買來的桃花釀,香醇入喉,齒頰留香又不易醉,教受邀前來的我家夫人好生喜愛,而三少也允諾獻上一壇,可都等了好一陣子了仍是沒有消息,我家夫人才要我們特來取那一壇桃花釀,不知道小姐能否作主,將桃花釀交給奴婢?」
春娘口條分明,說得頭頭是道,還不忘朝自家主子使了個眼色。
丹禾垂睫尋思片刻。「好吧,你們跟我來。」她不知道小哥哥是不是真有允諾此事,但要是能趁現在把話說開,把事辦妥,好讓她們再沒有機會過來,也是好事一樁。
於是,她領著徐家主從繞過春棠水榭後方的小徑,朝靠近後門的地窖走去。
開了地窖的門,她緩步下階,卻發現裡頭太暗,想要回頭取火把時,門卻突地被掩上。
她急忙上前拍門,卻聽見外頭不客氣的奚落聲。
「明明就是個棄嬰,還敢在徐家千金面前作威作福,真以為自個兒是鳳凰了?告訴你,你不過是沒人要的小雀!」
每回她們到尹府,總是被這小丫頭擋著,早已看她不順眼,再加上她對主子大不敬,她便決定趁機教訓她。
丹禾驀地愣住,隨即咬牙低斥,「你在胡說什麼?春娘,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關上門,還不快把門打開!」
「哼,沒人告訴你真相,你就以為自己真是尹府千金了?」春娘低笑,在外頭找了支掃帚頂住門板,讓她出不來。「我告訴你,真正害尹三少變得無能的人就是你,要不是你,他不會無所事事地跟在你身邊!尹三少從小聰穎,卻因為你而開始懶於學習,造成他至今一事無成的人是你!」
「……你胡說!小哥哥只是疼我而已,因為我小時候重病過,所以他放心不下我!」丹禾義正詞嚴的反駁,卻沒來由地感到心慌。
「那當然,聽說是他撿著你的,那時候你只剩下一口氣,是尹老爺花了不少錢才將你從鬼門關救回來。」徐洛可哼笑。「你的名字叫丹禾,你可知道意思?那是說,你只是個用藥買回命的小雜草罷了!叫你丹禾,是要你記住恩情!」
徐、尹兩家比鄰而居,有著多年的好交情,丹禾是棄嬰,是兩家人知而不宣的秘密。而徐洛可會得知此事是因為前陣子和哥哥到尹府賞楓桂,哥哥欣賞丹禾的貼心,才脫口說出丹禾雖非親生,卻和尹家三兄弟像極了親生兄妹。
一想到這個出身不明的棄嬰,每回都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如今,她要一口氣把以往受到的侮辱討回!
「胡說、胡說!我是尹丹禾,是尹府的千金,我……你們快給我開門,否則我要爹爹跟徐家斷絕往來!」她用力地拍著門。
「你要是出得來的話,大可去問尹府的資深下人,到時你就知道我們說的是不是實話了!」話落,主僕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
聽見離去的腳步聲,她不禁急得直拍門。「喂、喂!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地窖靠近尹府後門,地屬僻靜,平常少有下人會從這裡經過,而且窖裡擱放的向來都是酒和易腐之物,冬天收集的雪亦放在這裡,所以這裡的溫度要比外頭涼上許多,此刻丹禾身上只穿著涼薄的衣裳,沒多久就凍得直發抖。
她站在門前,望著階梯底下的黑暗,不斷摩挲雙臂,不斷地拍著門,也想著徐家主從說的話。
儘管覺得徐洛可的說法太可笑,但卻又莫名的感到不安。
如果她只是個棄嬰,尹府上下怎會對她這麼好?尤其小哥哥待她,幾乎到了溺愛的地步,如果她是棄嬰……為何從來沒有人告訴她?
但如果她不是,她們又怎能造出如此生動的謊?
疑問在心裡紮下了根,她想要證實,卻苦於被關在地窖裡動彈不得。自有記憶以來,她第一次嘗到了飢寒交迫的滋味,這種求救無門的無助幾乎讓她快崩潰,直到她在黑暗之中,凍到失去意識。
***
當丹禾再清醒時,她感覺有人抱著自己,緊密的,不透半點風,摟得她渾身發燙,再也感覺不到半點冷意,而這股好聞的氣味是非常熟悉的。
「……小哥哥……」
「乖,別開口,你唇都凍裂了。」
她張開眼,直睇著他泛紅的眼眶。「小哥哥……你哭了?」
「……不是哭,是氣得想打人。」他在府外過了一天,才被家人找了回來,告知丹禾失蹤了。
家人和府裡下人全都外出尋找,最終他心念一轉,想起徐家千金可能是今日最後見著她的人,於是親自到徐家一趟,才得知丹禾竟被徐家主僕給關在地窖裡,待他將丹禾從地窖抱出時,早已過了兩天兩夜,她的唇不但凍得發裂,渾身還燒著高溫。
目睹這一幕,教他目眥盡裂,心如刀剜,這還是有生以來頭一回,他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憤怒。
「小哥哥,不可以……」她伸出手緊揪著他,被子隨著動作滑落,驚覺被子底下的自己是渾身赤裸,她羞得手忙腳亂。「小哥哥,被子、被子……」
「冷嗎?因為你的衣裳濕透了,我得替你脫下,裹上被子才不冷。」尹於棠心疼地替她拉好被子,緊緊摟著她。「對不起,小哥哥沒在你身邊,竟讓你被人給欺了,小哥哥真對不起你。」
丹禾腦袋渾沌不已,卻將徐洛可的話記得一清二楚。那些尚未經過證實的話,正深深動搖著她這十二年來的生活。
「三少,老爺找你。」門板突地被人推開,是胡大娘慈祥的眉眼。「把小姐交給我吧。」
「不,你去跟我爹說,丹禾病著,我要陪她。」
丹禾聞言,心中發出尖銳警訊,扎痛了她。「小哥哥,你去吧,爹爹在找你呢,怎能不去?」
「可是……」
「沒有可是,你再這樣,我不理你了。」
一句我不理你,嚇得尹於棠立即棄械投降。「好,我去去就來。」臨走前,他還不忘囑托胡大娘,「丹禾有什麼狀況,馬上告訴我。」
「我知道了,三少。」她點頭承諾。
看他又撫了撫丹禾的額,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樣,胡大娘不禁想,他應該會疼愛丹禾一輩子的,丹禾雖然名義上為尹府千金,但大戶人家養女為媳的前例,也不是沒有。
「好好照顧丹禾。」
「我知道。」
待他一走,胡大娘隨即將門掩好,走到床前,擰了濕手巾往丹禾額面一敷。「小姐,三少真是疼你疼得緊呢,他先前氣得要找徐家理論,要不是因你病得重,需要人細心照顧,他早衝過去了。」
丹禾只是直睇著她。胡大娘在尹府已經待了二十年,那麼,她一定能夠證實她到底是不是尹府的千金。
可是,她要怎麼問,才能讓胡大娘說出實話?
「小姐,身體難受嗎?」察覺她緊蹙著眉,胡大娘拉了張椅子坐到床邊,輕撫著她的手。「小姐,喝藥好嗎?會舒服些。」
「大娘……」她瘖嗓音一出口,胡大娘隨即斥責起罪魁禍首。
「徐家千金也真是惡劣,竟將小姐關在地窖裡,要是三少沒想起徐家小姐曾過府拜訪而跑去詢問,又有誰猜得到小姐會在地窖裡呢?她簡直無法無天,會鬧人命的。」不捨地撫著她玉嫩頰面,瞥見她被子底下的赤裸肩頭,才想起還未替她穿上衣裳,趕緊起身去拿她的替換衣裳。
「大娘。」丹禾忙將她拉住。
「小姐,怎麼了?」
「大娘,小哥哥說我的衣裳是他脫的。」
「是啊。」胡大娘不解地看著她。
「怎麼可以?天底下有哪對兄妹是這般相處的?」
「有什麼關係?你們是兄妹啊。」以往胡大娘雖對尹於棠太過親近丹禾的舉動感到不妥,但後來看見尹家人對她的疼愛,心想也許往後是要讓她嫁進尹府,也就不覺得如何了。
「可,小哥哥說我不是他的親妹妹。」
「咦?三少他說了?!」胡大娘不解低呼的同時,發覺丹禾倏地瞪大眼,這才明白自己在無意識下,將秘密說出了口。「是兄妹,是真的兄妹,小姐別胡想了。」她試著亡羊補牢,卻已來不及。
「徐洛可說,我是被小哥哥撿回來的棄嬰……我真是棄嬰……」還是害小哥哥不務正業的兇手?
胡大娘聞言,眉頭皺得極緊。「小姐,不管如何,老爺夫人待你像女兒一樣,這是不爭的事實,你又何必管別人怎麼說?」她暗自氣惱徐家千金竟連尹府的秘密都說出。
「不……不能再這樣下去,我不能害了小哥哥。」丹禾心慌意亂卻又力持鎮靜的告訴自己,必須想個法子阻止小哥哥再將心力放在她身上。
第2章(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