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稚聽時,總是閉著眼,唇角微勾。
他喜歡稚勾笑的模樣,永遠記得稚在戰場上無數次的陪伴,在父親逝去時,是稚並肩同行陪伴在側他多麼喜歡有他的陪伴,多想要一生一世追隨,可稚最終卻為了龔閥而離棄了他。
褚非忽地頓住。
在稚的眼裡,龔閥勝過一切,如今龔閥有難,他真能置身事外?
要是龔閥真因此被滅,就怕稚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而他……就算活不了,也該替稚守著龔閥度過這次的難關吧。
「稚……你希望我這麼做,對不對?」他低聲問著。
蒼穹之下,無垠巖漠,荒涼淒絕,只有風呼嘯而過。
「主子……」項予站在身後低喚。
「項予,我們回去吧。」他面無表情地說,將眼前的景致刻入眼裡。
稚,等我我不會讓你在這裡孤單太久。
二十天後,褚非領著一營兵馬回到雲暮城。
奇怪的是,百姓竟群聚在皇宮慶南門外,直到守城衛兵瞧見了他,才趕緊驅離了百姓,讓出一條路。
「發生什麼事了?」褚非低聲問。
「回都督的話,約莫半個時辰前,龔閥女王才剛進宮,所以……
他不禁微皺起眉,「這事不是說了已久,怎會直到今兒個才進宮?」他以為龔閥女王早就進宮了。
「因為龔閥女王以身體微恙推托許久,直到皇上今兒個再下聖旨,才將人給逼進宮裡。」
褚非聞言,不管自己風塵僕僕趕回,早已疲憊不堪,仍直往弋殿而去。
到達殿外,他請守殿太監通報一聲,沒一會,殿內傳來宣他進殿的聲音,他隨即快步入內。
「褚愛卿,你總算是回來了。」弋風皇帝居高臨下道。
「微臣遲歸,還請皇上恕罪。」褚非掀袍,單膝跪下。
「罷了,瞧你氣色不佳,定是連夜趕路,就先回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明日再議。」
「皇上,微臣斗膽請問,為何要龔閥女王進宮?」
「褚非。」站在前方的弋照霆低聲喝斥。
「在膚的皇朝裡,只有一個帝王,何來女王之說?」
褚非驚詫自己竟犯了皇上的忌諱,女王一說已是百年前的事,只是民間總是這般稱呼,他才一時間疏忽。
「皇上,臣斗膽請間,為何要龔閥千金進宮?」他換了稱謂。
「因為龔風華殺了仙寧公主,難道身為龔家主公的龔家千金,不該給膚一個公道?況且膚也等她夠久了,結結實實等了一個月,也算是給足龔家面子。」弋風皇帝哼了聲。
「可仙寧公主根本就不是龔風華所殺,因為事發當晚,他和臣在一起。」褚非沉聲道。
「你和龔風華向來交好,朕又怎麼知道你是否是為了替他脫罪才這麼說?」
褚非難以置信地抬眼,「皇上,這事就連遠在婁月的大皇子都能作證」
為什麼皇上不相信他?是不相信他,還是打一開始就如稚所言……這一切都是個圈套?
從小對他疼愛有加的皇上,竟也將他視為棋子?
而他間接成了害死稚的兇手?!
「朕只知道,婁月傳回消息,說是龔風華殺了朕的仙寧,而顧起為了追拿他而喪命。」
「皇上!您竟寧可聽回傳的消息,也不相信臣所言?」褚非大失所望。「臣親眼所見,難道騙得了人?臣的父親從小教導臣是非曲直、正義公平,臣自認心無偏袒,所言皆問心無愧,可為何皇上不信,硬是要囚禁龔閥千金?難道這是皇上一開始就……」
弋照霆聞言,趕忙出聲,「褚非,你太放肆了,還不趕緊求皇上恕罪!」
褚非一口氣。噴在喉口,必須握著拳頭才能壓下重聲咆嘩的衝動。
就在這當頭,外頭快步走來一人。「皇上。」
「甄御醫,如何?」弋風皇帝急問。
「回皇上的話,進宮之人是龔家千金無誤,她身上有著當年微臣親眼見過的胎記,而且雙眼確實是緊閉不能視物。
「下去吧。」
甄御醫隨即必恭必敬地退下。
褚非不敢相信皇上竟還找人確認進宮之人是否為龔閥女王,如此猜疑……
「皇上,就算要論罪,龔風華……也已死在鷹漠邊境,如此一命賠一命,還不夠嗎?」
「龔風華犯的錯,只要他一個人的命未免便宜了他,龔家千金自然得出面收抬殘局。」他回得理所當然。
「皇上是想要得到龔閥吧。」他突道。
弋照霆立刻單膝跪下,「皇上,褚非連日奔波,疲累至極口不擇言,還請皇上如心間非。」
「褚非,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膚不降罪於你,但你要再口出狂言,休怪膚不念及情分」弋風皇帝冷眼警告,話落隨即起身。「退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百官恭送著。
但他單膝跪地,晴晴咬牙。
「褚非。」弋照霆輕拍著他的肩。
他甩開他,怒目瞪看他。「為什麼皇上要這麼做?」
「褚非,你太衝動了,皇上要龔閥千金入宮,不過是要她給個公道,並不代表會對她做什麼,你反應過度了。」
「我反應過度嗎?」他不禁冷笑。「皇上竟懷疑進宮的龔閥千金可能是個頂替的如此再三確認,甚至當年出生時便要御醫記下她身上的胎記傷痕……
這不是防備,是什麼?
打從一開始,皇上就極度防備看龔閥,眼見龔閥已茁壯到難以創除的地步,才策動了這起計劃。
從小父親就教導他,身為將領,使命為保護皇上和百姓,然而他忠心服侍的皇上,竟是個只為取得龔閥,便不惜犧牲他人性命的小人!
這才是真實,稚口中所說的不同的世界!
「褚非,那是因為當年龔閥千金一出世就身帶殘疾,才會帶進宮醫治,結果她的雙眼還是無法醫治,就這樣而已,你何必這般大驚小怪?」
褚非冷冷看著他,突然覺得眼前的他,好陌生。
「王爺,你向來和龔閥交好,為何你能夠如此從容冷靜?」他冷聲問著。「難道你不怕失去龔子凜這個好發,你不怕他誤會你?」
「褚非,子凜下落不明。」弋照霆突道。
他神色不變地看著他,「是嗎?這事我倒不清楚。」
「你因為龔風華被流沙吞噬就失神頹廢,怎會知道子凜下落不明?在這時候,我當然會力保龔閥全身而退,不能讓子凜無家可歸。」
褚非聽著,忽地勾唇低笑。
「你在笑什麼?」弋照霆細細打量他的眉眼,總覺得他有些不太一樣。
「沒。」他輕搖著頭,「我累了,我要回府了。」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不過離開幾個月,一切都變了?是一切早就變了,而他從未懷疑,還是他一直活在他人的謊言裡?
守在石漠鎮的一營兵馬,全是他的心腹,饒是皇上令牌也動不了,那麼又是誰告訴照霆,稚是被流沙吞噬?又是誰通報他,龔子凜下落不明?
龔子凜下落不明的時間,是在稚被追殺之後,這是否意謂著,照霆一直派人跟著,甚至不惜遷到婁月……如此大費周童,如果是要保護,早該出手
但他沒有,這意謂什麼?
謊言,原來他一直活在謊言裡。可悲的是,他卻在稚死後才發現!
第十三章 真假女王(2)
褚非在宮中,漫無目的地遊走。
本來是想回將軍府的,但一踏出弋闕殿,往左拐個彎,便瞧見質子府,不禁觸景傷情。
宮中,有許多他和稚的回憶。
不管是對罵怒斥,還是勾肩大笑……如今想來,當初的他,真是太幼稚了,他太晚意識到自己的民情,才讓他們愛得如此短暫。
不,不對,都怪他不好,是他沒有將稚保護好。
「主子,不是要回府了嗎?」項予在身後小聲道。
褚非沒有響應,又拐個彎,往武校場走,卻瞥見有抹人影出現在弋陽宮後。
弋陽宮朝南三座大殿,分別做為早朝、批折、慶賀之用,而左右兩側有東日西月兩座殿做為暫憩之所和書房,後頭兩殿則為寢殿。
而此刻──
「唉,主子,那姑娘看起來很像華爺身邊的丫鬟!」
褚非瞇起眼,不由自主朝前走去。
他所在位置是弋陽宮東邊的武校場,距離東日殿隔著一方清池,他幾乎是足不點地躍至清池上的曲廊,隔著垂柳,瞧見有一人走到那姑娘身邊。
「應思行?」他啞聲喃著。
這麼說來,龔閥女王不就是在那裡?
為什麼應思行會將她送進宮?他是龔閥三爺,難道不該力保女王的安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忖著,瞥見應思行邁步似乎要走,他靜觀著,直到對方朝東邊小徑行去,彷彿要從慶東門離開,他沿著曲廊到底,躍過清池將對方攔下。
「褚都督,你回來了?」應思行抬眼,不驚不疑地打招呼。
「應思行,你到底在做什麼?」褚非瞇起黑眸,「難不成你背叛了龔閥?」
聞言,他有些啼笑皆非。「在下不懂褚都督的意思。」
「少跟我打馬虎眼,你身為龔閥三爺,沒有力護龔閥女王離開,反倒是將她送進宮,你到底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