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明威笑了。老實說,他確實對中學生的校園生活不是很有興趣,但不知為什麼,任何話題只要從茉莉的口中說出,都會變得十分有趣,或許是因為她表情生動,或許是因為她渾身上下盈滿了一股熱情和活力,所以他大部分的時間是在「欣賞」她說話,多過於「聽」她說話,自然不會覺得無聊了。
「不會,我很喜歡這樣,就像是我從來不曾離開過這裡一樣。」狄明威起身,親切地揉揉她的頭。「不過時間真的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學不是嗎?有什麼故事還沒說完明天再告訴我,嗯?」
「明天以後我還可以再來嗎?」白茉莉難掩心中的興奮。「我以為,你回來了,就不需要人替你照顧庭園了!」
「小傻瓜。」狄明威當然看出了她眼裡的渴望。「當我不在這裡的時候,你得負責照顧莊園裡的花草,等我回到這裡的時候,你還是得『協助』我照顧花草,不過既然是協助,薪水得從兩英鎊變成一英鎊,這一點你沒意見吧?」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白茉莉用力地點頭。「那我們明天見,我還有好多事情還沒告訴你呢!不過,大哥哥,你也要告訴我一些倫敦的故事當作交換喔!不然每次都只有我在說話,這樣會很無聊吧!」
「好,沒問題。」狄明威笑著允諾。
「太好了。」白茉莉漾開笑臉,就在要踏出客廳時,突然又想起什麼地回頭問道:「大哥哥,你這次會留多久?不會一下子又要離開了吧?」
「我不知道……」狄明威見她神情突然變得黯淡,忍不住出口安慰:「這就是我的工作,大部分的時間都得飛來飛去的,只要上頭一道命令下來,我就得出發,沒得選擇。」
「喔……」白茉莉垂著頭,明知道是無法改變的事情,但心情還是有點沮喪。
「嘿!小女孩,別苦著一張臉。」狄明威笑著揉揉她的頭。「我可以跟你保證,不管我要去什麼地方,我一定不會不告而別,一定會告訴你,最後也會回來這裡,這樣你就不擔心了吧?」
茉莉聽完後抬起頭,小臉再次重新綻放笑容。「真的嗎?那以後這裡就像是大哥哥的另一個家了。」
「家?」狄明威一怔。
「啊!真的太晚了,我們明天再聊!再見!」白茉莉揮揮手,開心地離去。
望著白茉莉逐漸遠去的身影,狄明威心裡漾起了一股奇異的感受……「家」,這對他來說,是多麼熟悉卻又陌生的字眼。
不過是一時興起買下的莊園,真的有可能變成他永遠留下的地方嗎?
第四章
半個月後——
「茉莉,現在立刻到校長室一趟。」某天中午的午餐時間,老師突然對茉莉這麼說。
「嗄?校長室?」茉莉錯愕地眨眨眼。最近她準時上課、安分考試,並沒有犯什麼錯,為什麼校長要找她?
「還愣在那裡做什麼?快去啊!」老師催促著。
「是。」茉莉連忙站起,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校長室,推門進入後,就看到坐在書桌後面、一臉嚴肅的校長。
「白茉莉?」校長推了一下鼻頭上的眼鏡,見白茉莉點頭後才開口繼續道:「這件事有點棘手,但因為你是當事人,所以我有必要通知你一聲。」
「請問是什麼事?」白茉莉一怔,因為校長嚴肅的表情也跟著緊張了一下。
「我想你應該清楚自己的好運,先前有一位不願具名的先生,捐了一筆款項給學校,同時還表明要贊助一名清寒學生直到畢業,而那名學生就是你。」校長輕咳幾聲,有些為難地皺起眉頭。「這本來是一件好事,但今天早上……你父親突然到學校來,表示要把這筆錢提領出去。」
校長十分遺憾地搖頭,昨天他只是派人將一些扣稅的表格送到白家,請白茉莉的家長填寫資料,沒想到她父親一聽到有人替女兒付了學費,居然急著想要把錢提出來。
「啊!」茉莉聞言嚇了一大跳。
「距離你畢業還有兩年的時間,所以當初學校是幫你成立了一個戶頭,將那筆捐款存在裡面,以後每個學期再提領出來繳學費。」校長懊惱地開口,當初的善心人一口氣捐了五千英鎊,校方以白茉莉的名字開戶,不過就是想把錢存在銀行裡多生一點利息,沒想到現在白茉莉的父親卻抓住了這一點。想要利用白茉莉未成年,他身為法定監護人的身份將戶頭裡的錢一口氣領光。
「因為他是你的父親,所以即使是我,也無法阻止他這麼做。」如果錢真的被領走了,校方雖然無奈,卻無法為這件事情負責。「我想,你可能有必要趕快回去和自己的父親商量商量,或許可以勸他打消這個主意。」
「我知道了!」白茉莉臉色慘白,二話不說地就衝出學校,恨不得立刻回家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為什麼會這樣?那筆錢是她未來兩年的學費啊!如果爸爸把錢拿走了,那一切不就要退回沒錢繳學費、沒錢參加任何活動的日子?
不!她絕不能讓爸爸這麼做!
白茉莉一路衝回家,一開門,就看到屋子裡亂成一片,她嚇了一跳,以為家裡遭了小偷,正猶豫著該怎麼辦的時候,突然看到自己的父親滿臉醉意地從她房間走了出來。
「爸爸?」白茉莉看到他手上的酒瓶,還有四週一堆新增的空酒瓶,心裡頓時涼了一片。
「嘿嘿!茉莉,你這樣太不夠意思了。」喝得滿臉通紅的中年男子口齒不清地開口,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存錢筒在茉莉面前搖晃。「你很厲害嘛!什麼時候在家裡藏了這些錢,我怎麼都不知道?」
「那是我的存錢筒!還給我!」白茉莉氣急敗壞地衝向前想要把存錢桶搶回來,那是她在狄明威那裡幫忙整理花園,一天一天存下來的錢。
「啪」的一聲,白茉莉被父親一掌撥開,用力地甩到另一邊去。
「啊!」白茉莉摔倒在地,又憤怒又悲傷地吼道;「那是我的錢,還有未來兩年的學費,你不可以拿走!」
「呸!連你這條命都是老子給的,你的錢當然是我的。」他冷笑,伸手摸了摸躺在口袋裡的存折,嘴角咧出了得意的笑容。「放心吧!這筆錢我只是先借來用用,到時候一定連本帶利還給你,你在家裡等著,我一定能把這筆錢翻上好幾倍,到時候我就讓你吃香喝辣,過得比公主還要舒服!」
「你要去哪裡?」白茉莉一驚,連滾帶爬地衝到父親身邊抓住他的大腿。「不可以去賭博!媽媽過世前你曾經答應過她不再賭博了,不是嗎?」
「給我滾開!」他用力踢開白茉莉,惡狠狠地道:「憑你也想教訓老子!乖乖留在這裡,我一定會贏很多錢回來的。」
說完後,他頭也不回地踩著大步離開,在快要關上門的時候,眼角餘光掃到茉莉縮在角落動也不動,心裡覺得有些不妥,想了想,將口袋裡的存錢筒拿出來扔給她。
「喏!這些錢留給你,自己省著點用,等我贏了大錢就回來接你!」
哈!五千英鎊!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大禮,他要善用這筆錢,連本帶利把過去賭輸的財產一口氣全賺回來!
幾個小時後,關起的大門再一次被人從外頭打開——
「茉莉?」狄明威焦慮地走進屋子裡,直到看到茉莉縮在牆角的纖細身影時,黑瞳才綻放出淡淡的欣慰。
不久前他接到校長的電話,對方以相當為難的口氣告訴他白茉莉父親的所作所為,他原本以為茉莉會上莊園找他商量這件事,但等了又等,卻怎麼也不見她的蹤影,不由得心裡開始著急,因此直接上門來找人。
狄明威緩步走到白茉莉的身邊,彎下身,伸出手輕輕觸碰她臉頰上的紅腫,心疼地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嘿,小女孩,你還好嗎?」
狄明威的觸碰讓茉莉渾身一震,從恍惚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當她抬起眼,看到狄明威充滿溫柔和憐惜的目光時,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傷和憤怒,嘴裡爆出「哇」的一聲,撲到狄明威的懷裡哭了出來——
「乖,別哭……」狄明威知道今天發生的事對她來說有多難受,也明白她此刻需要宣洩的管道,於是很乾脆地讓出自己的懷抱,讓她盡情的哭、盡情的宣洩內心的情緒。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的眼睛、喉嚨變得又累又痛,覺得自己再也流下出眼淚、再也喊下出聲音的時候,茉莉才慢慢平靜了下來。
回神之後,首先感覺到的,是自己的臉頰壓在狄明威溫暖的胸膛前,雖然他的衣襟早已被她的眼淚浸濕,但她完全不覺得不舒服,只覺得好溫暖好溫暖.她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當爸爸頭也不回的離開時,她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捨棄了,那種感覺,就像是從高山上被人狠狠地推落,瞬間跌到了谷底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