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於介失笑。「那我叫耿於懷跟我一起去好不好?他比較會講話。」
「不行!絕對不行!」阿姨立刻激烈反對。
做阿姨的很瞭解,要是讓耿於懷也去了,萬一──這「萬一」的可能性還真是滿大的──變成無心插柳柳成蔭,豈不就糟了?
耿於介的個性從來不爭不搶,弟弟們要的,二話不說就讓出去。其他什麼都好說,難道連相親對象都要讓嗎?開什麼玩笑!
「你聽清楚沒有?不能帶於懷去,就你自己一個人。」阿姨緊張得連說好幾次。「你自己來!就當來跟阿姨、還有阿姨的朋友吃頓飯,好不好?」
隔天,耿於介當然是獨自去的。
時至今日,他始終慶幸,當年他去赴了約、吃了那頓相親飯。
已經進入秋季,城市裡的白天卻還有著驚人的悶熱。
揮汗下了計程車,塗茹一抬頭就看見餐廳裡坐在窗邊的耿於介。
第一眼,塗茹沒有細看他的外貌,而是被他低頭看著雜誌的樣子給吸引。
那麼安靜而篤定,好像身旁一切都與他無關,身旁來來往往的服務生或客人,都如同是默片的背景一樣,完全不能干擾他。
好熟悉的感覺。就像看到自己,在紛擾中,尋求一方寧靜之地。
和耿於介同行的阿姨先看到塗茹,遠遠就對著她揮手。他也跟著抬頭望來,讓她的心重重的一跳!
這會是真的嗎?這個男人,職業是人人尊敬的醫生,長得又這麼好看……是她的相親對像?
她一向是個不甚起眼的女子,除了乖巧懂事之外,沒有別的優點。平凡如她,就算在諸多愛情小說中讀到夢幻般的情節,卻從來不曾想過,有一天,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兩位太太一見面就熱絡的寒暄起來,塗茹看著耿於介把桌上的雜誌收起來,然後,溫和地對她笑笑。
他剛硬有如刀雕的臉部線條柔和了,眼眸蕩漾著笑意,雖然什麼都沒說,卻讓她的心口彷彿灌入微溫的酒,頭也有點暈了起來。
「塗小姐嗎?請坐。」溫醇的嗓音低低響起,耿於介還很有禮貌地起身迎接。
站在他身邊,雖然只是片刻,那修長的身材卻讓她更加侷促了。
之後,整頓相親飯,她都處在那樣有點緊張、有點慌亂的狀況下。吃了什麼、喝了什麼,耿於介到底跟她說了什麼,又問了哪些問題,她怎麼回答的……這些,她回想起來的時候,居然完完全全沒有印象。
唯一記得的,是他看書時的側面,和那抹淡然迎人的笑意。
後來比較熟了一點之後,塗茹曾經問過他:「你那天到底在看什麼書?看得好專心。」
「Z週刊。」他含笑回答。
塗茹瞪大了眼。「騙人。」
「是真的。」英俊的臉龐揚起有點調皮的笑意。「那一期有講到我們醫院,平常沒空看,那天為了等某人,就順便看了一下。」
「講你們醫院怎樣?」塗茹還是不信,偏著頭,疑惑地問:「為什麼醫院會上八卦雜誌?」
「Z週刊有派記者常駐我們急診室,院方很頭痛,開院務會議的時候還提出來討論過因應措施。」
塗茹仰頭看著他,彼時,冬陽燦燦,他的眼眸泛著琥珀色的光芒。
令人透不過氣的家、母親高亢的嗓音、父親的冷漠……一切都彷彿淡去,只剩下他看著書的側面、他溫暖的眼眸……
塗茹只覺得心口有股隱隱的牽動。也許這一次,她該努力一點,克服自己的害羞與退縮。
而她的母親顯然也有著相同的心思。那個初識的飯局之後,塗太太打了好幾通電話,向耿於介的阿姨殷切詢問探聽,到底耿於介對自己女兒的印象如何。
得知男方的印象還不錯以後,塗太太便開始從女兒這邊下手。
「耿醫師有沒有打電話給你?」塗太太自己明明像是在電話旁邊生根了,不可能漏接任何一通電話,卻還是不死心地追問埋首書中的女兒。「他有沒有約你?有沒有?」
塗茹搖搖頭。
「你啊,就是這樣,慢吞吞的,叫你講幾句話都講不出來,這樣怎麼吸引人家注意呢?」塗太太一屁股坐在床角,開始不滿地嘮叨起來:「念到研究所畢業,都在當老師的入口,連跟人家應酬兩句都不會。」
塗茹繼續沉默,試圖暫時讓耳朵功能失效。
沒想到母親完全沒打算結束的樣子,口氣一變,商量似地說:「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女生主動一點也沒關係,耿醫師條件這麼好,你該積極一點抓住他。」
聽得皺起眉,塗茹放下了手中的書,耐著性子問:「媽,你要我怎麼做?」
正中下懷!塗太太理直氣壯地指使:「他不打來,那你就打去找他。」
「我……」塗茹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
她才二十六歲不到,為什麼母親卻讓她覺得自己彷彿已經是跳樓滯銷貨,看到個還算可以的對象,就忙不迭的要送上門去?
好吧,耿於介不是「還算可以」。事實上,塗茹也承認,耿於介的客觀條件的確相當優秀,她母親的急切是可以理解的。
「你什麼你,去打啊!」塗太太搶過女兒手上的書,把一張名片塞給她。
「媽,那天也講了,他工作很忙,你也有聽到……」
「忙,能有多忙?講個三分鐘電話會死嗎!」塗太太柳眉倒豎,非常凶悍。她蠻橫起來時是無人能擋的。「你打!現在就去打!」
塗茹百般不甘願,卻無法忤逆母親。握著電話,手心在冒汗。
「我……我是塗茹,我媽媽叫我……」電話接通,才說了半句,突然又卡住。她咬住自己的下唇。
怎麼好像小孩子似的,打個電話,都得推說是媽媽的主意?
幸好耿於介一點也不介意,他溫和回應著,帶點歉意:「謝謝你打電話來,我一直想著要找你,可是最近真的很忙,實在很抱歉。」
如果是別人,塗茹大概馬上就認定這都是推托之詞,只是在敷衍。可是,耿於介的語氣卻是那麼真誠、自然,化解了塗茹的尷尬和彆扭。
而且……他說……一直想要找她……
「沒關係,那,你忙吧。」塗茹覺得耳根子熱辣辣的。光是這樣聽他優雅的嗓音,就讓她心跳加速,簡直要口吃。「我只是……打電話……看看……」
耿於介輕笑。「我週末不用值班,你有空嗎?能不能出來吃頓飯?」
「這週末嗎?」塗茹遲疑了一下。
塗太太全神貫注地在偷聽,此刻馬上湊近,用力點頭又猛捏女兒的手臂,不太輕聲地提醒:「說好,你就說好啊。」
「我媽叫我說好。」有點賭氣、故意說給母親聽似的回應,果然讓塗太太橫眉豎目,不敢置信地瞪著女兒,簡直想要動手打她。
電話那邊卻是一愣,然後,傳來一陣低沉卻好聽的笑聲。「那真是謝謝伯母。禮拜六晚上可以嗎?」
約好時間地點,塗茹在母親猛捏她的指示下,婉拒了耿於介來接她的好意。掛了電話,塗茹望望自己的手臂,已經被捏得浮起幾道紅指印了。
「你要體貼他一點!人家是醫生,那麼忙,你還要人家來接嗎?」塗太太大聲訓斥:「人家肯約你就很不錯了,你多遷就一下,聽見沒有?」
電話是她打的,他一開口約就忙不迭的同意了,還要怎麼樣?她還能怎樣降低自己的身價?面對母親的口沫橫飛、諄諄教誨,塗茹完全無言以對。
有時候連她都受不了自己的母親了,更何況是一個外人如他?
幸好耿於介從來沒有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不管是對她,還是對她母親。有時候,塗茹甚至覺得,耿於介的耐性已經到達無人能及的境界。
到後來,耿於介每次打電話讓塗太太接到,或是來接塗茹時,總是微笑著、耐心地和塗太太應對,溫和有禮,讓塗太太滿意到不能再滿意。
無論如何,他們開始約會了。
兩人都靜,耿於介的工作又非常累,所以見面總是吃個飯,頂多看場電影、散散步而已,簡直像是時光倒流二十年,三廳時代的男女交往,純情得要死。
塗茹卻很期待,期待能與他見面、說話,甚至只是看看他也好。
不只是從家裡、從母親面前逃開幾小時而已。耿於介天生有種讓人覺得安心的特質,講話不疾不徐,從來不會打斷她,總是很耐心地聽她說話。
漸漸的,她在他面前可以自在談笑了。
漸漸的,她發現才一分開,她就開始期待下次見面的機會。電話一響,就希望是他。在街上看到顏色、型號相同的車款,就忍不住想看駕駛是誰,一顆心怦怦跳著,希望能和他巧遇。
所有小說裡看過的,患得患失的症狀,都一一在她身上偷偷出現。生平第一次,她能夠貼近女主角的心,演練那些在戀愛中方能嘗遍的喜怒哀樂。
戀愛的定義是什麼?兩情相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