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帶她去看那一大片的紅花。
「王爺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吧。」花雁行的回答既不是答應也沒婉拒。
齊壬符遂問:「那明日?」
「待王爺身體好些再說吧。」
「真的?」他臉上出現興奮。
「王爺若想玩什麼,雁行都奉陪。」前提是他先養好身體。
「那咱們玩紙鳶。」齊壬符壓根沒理會她的話,掙扎地要從床上起身。
很好,他已經被她答應的話高興得昏了頭。
「外頭正飄著雨。」她輕歎,柔荑不容質疑地將他壓回床上。
白日的晴朗猶如過眼煙雲,短暫得令人懷疑。
「下雨了?」齊壬符側耳傾聽,果然聽見滴滴答答的雨聲,「那……」
「王爺近來進步很多。」整日聽他背了一堆詩詞,花雁行開口稱讚。
「進步?」他神情困惑。
昏迷中大聲朗誦了許多詩詞的記憶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花雁行睞了他一眼,倒了一杯茶遞給他,「王爺今日吟誦了許多詩詞,全都正確無誤。」
「我?!」指著自己,他看起來比任何人都還要錯愕。
「李商隱的《無題》、《錦瑟》、《春雨》,杜牧的《遣懷》,韋應物的《寄李儋元錫》,甚至是李白的《長干行》,這只是一部分。」比較令她好奇的是——「情詩對王爺來說似乎比較簡單。」
「沒錯呀!」齊壬符毫不猶豫地回答,「夫子也這麼說。」
「可能王爺對情詩較感興趣。」
「嗯……」齊壬符撫著下頜,「該怎麼說呢……像『落日出前門,瞻矚見子度,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也就是說,落日時我步出了前門,望見你正迎面而來,姣好的容貌,婀娜的體態,潤順嫵媚的青絲,一路走來,已落了滿地的花香。這麼一想來,不就是我平時在花廳等待你出現時的景像嗎?如此便記了下來。」
「喔?」花雁行頗不以為然。
若真像他這麼說來,任何人都能輕易地背下四書五經了,只要能將詩裡的情境實體化的話。
見她不認同的神色,齊壬符再舉例。
「又好似『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就是說我心中若有所思的人兒呀!遠在大海的南邊,要送什麼給他表示情意呢?就以一對明珠鑲就、碎玉繞飾的玳瑁髮簪吧!」齊壬符說完,突然乾笑,「只可惜花雁你不愛那些裝飾品。」
不然他早已買好要送她的頭飾髮簪了。
「若這麼說的話,莫怪《長干行》如此冗長的樂府詩王爺都能背誦出來。」或許他適合這種記憶的方法。
瞧他連意思都能解釋得出來,真的是下了一番苦心學習。
「《長干行》真的是一首好詩呢!」受到風寒的影響,他咳了幾聲,餵了幾口水後迫不及待地說:「可以從兒時一直延續至成年,甚至更久的感情是怎麼辦到的?如此想來,令人不禁動容。」
倘若從以前那個對上書本即瞌睡連連,學堂上永遠只跟周公做朋友的齊壬符口中聽見這番話,絕對能讓夫子偷偷拭淚呢!
輕易顯示在臉上的單純表情,讓她知曉他不是打腫臉充胖子,不懂裝懂。
「嗯,我也覺得如此細膩的感情,纏綿悱惻,僅是用文字的排列組合,字裡行間便生動地刻畫出來,讀完既心動又心慟。」花雁行難得和他討論起對於某首詩詞的心得,向來冷淡的臉上出現柔化的線條。
稱不上笑容,已讓他滿足不已。
「我終於能和你說上同樣的話題,瞭解你的意思了。」對於自己的成長他感到滿意,但能追上她的步伐更令他開心。
他想起一開始和她的對話總是牛頭不對馬嘴,八竿子扯不上關係,或許現在還是有此問題,不過他已經漸漸能懂她的話了。
「王爺資質不錯,只是要對於感興趣的事物方能提起興致,我想多加涉獵各方面的知識,對王爺不會有壞處的。」
他對她真的太過用心了。
每每對上那張過於純潔的笑臉,要他別對她太好的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最後都任由他去了。
到底是她太過害怕愛人,還是害怕被他所愛?
你不配……
驀地,腦海深處竄出某個聲音。
花雁行渾身一震,迷迷濛濛心志瞬間清晰,冷靜下來,表情也恢復冷然。
目光始終停留她身上的齊壬符察覺她不對勁。
「花雁,你不舒服?」明明他才是病人,她的臉色卻比他還難看。
「嗯?不、沒事——」
話尾未落,花雁行兩眼一翻,昏厥了過去。
第4章(1)
西廂的燭火點了又滅。
歷經了晝夜更迭,連著兩日西廂內都有人躺著。
一次是齊壬符,另一次是花雁行。
天際翻白,晨曦宣告又一日的開始。
房裡是靜謐無聲的,芙蓉帳半垂的床榻上是昨夜昏厥的花雁行。
不顧老總管的苦勸,睜著一雙眼執意守在她身邊的齊壬符,直到第一道曙光射進房內終於不支倒頭昏睡,腦袋就擱在床邊,聊勝於無地點著,睡姿極為不舒服。
躺在床上的嬌人兒柳眉微擰,呻吟了聲,緩緩睜開了眼。
第一眼,不是別人,她看見了他。
弓著身不舒服地靠在床邊,眼窩掛著兩凹黑圈,但他沒有選擇溫暖的床,捨棄舒服的客房,而是陪在她身邊。
手心傳來溫熱的厚實感。
昏睡中一直陪伴著她的溫度,是他給的。
原來,男人是這麼的溫暖。
可……他為什麼不走?
「王爺,你怎麼睡在這兒呢?」才想著,話已出口。
頻頻稱是的腦袋正要直直落下,許是聽見花雁行的聲音猛一頓,齊壬符直覺睜開眼,迷迷糊糊地左顧右盼,認清這裡不是他的房間,才想起昨夜的事,連忙察看她的情況。
「太好了!花雁,你終於醒了!」抹抹溢出嘴邊的唾沫,齊壬符答非所問,在乎的只有她突然昏厥的原因。
他的金字招牌笑容一出現,花雁行更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和煦如冬日的笑顏不刺目,輕快爽朗的神情沒有半點陰晦,正是他給人的清新感覺。
他真的陪了她一整夜,還是帶著病體。
「惹王爺操煩了,真是對不住。」冷淡而生疏,她的語氣恢復往常。
他不該在這兒,不該留下來,綠映怎麼沒勸他走?
齊壬符的舉動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擾亂了她的心緒。
「是啊!我真的很擔心,你也沒知會一聲就昏倒,大夫脈也把了還看不出個所以然,要不是綠映姑娘要我別著急,我本來是想召集京裡所有大夫來替你看看的。」由慨然的語氣起頭,說到最後齊壬符忍不住搔搔頭赧笑。
回想起來,當時他真是急瘋了,還好有綠映阻止。
花雁行凝視他的一舉一動。
好聽話人人會說,由他說出口,她可是一點也不懷疑話裡的可信度。
「下回我若要昏倒會記得開口提醒所有人。」若真辦得到的話。緩了緩口氣,她給了個外人聽來歸列在玩笑的承諾。
「嗯,絕對要提醒大伙。」孰料,他心有慼慼焉地表示贊同。
「倘若來不及呢?」見他回答得認真,花雁行忍不住打趣反問。
他突然高舉左手,「舉手知會我,當作暗號。」齊壬符的表情不像在開玩笑。
「你真當真?」一向漠然的粉臉浮現絲絲驚愣。
他俏皮地眨眨眼,「最好是這樣鴃C不過來不及的話也沒關係,因為下次我會接住你。」這次是他抱病,所以反應遲鈍。
瞬間,花雁行默然了。
或許他是笑著,抑或許他只是說些安慰她的好聽話,平淡的言語卻是如此的動聽,如此貼近她的心。
已經有好久,沒有人說這種令人心動的話給她聽了。
她的沉默,總能引起他在意。
「還是覺得有哪兒不舒服嗎?」探手在她眼前揮動,但他始終沒有鬆開握緊了一夜的手。
水潤的眸子藏著千言萬語,內斂得令人摸不透。
半晌,她不著痕跡地收回自己的手,「沒事。」
齊壬符盯著她,左看右看,上瞧下盼,掐著下頜,幾乎將那張早已深深刻畫進腦海的臉看盡任何一絲小細節不漏,此刻他卻帶著若有所思的眼神,好半天不肯放過她。
最後是她先受不了,「王爺……」
「用『你』就好了。」他糾正。
適才她明明不忌諱的,怎麼這會兒又改口了。
「王爺。」花雁行更是堅定地喊了聲,「貴體違和,您是不是該先回王爺府?」
這次她搬出等級更高的敬語,聽得好脾氣的他心煩。
「王爺、王爺,你叫不膩我聽了都煩……」齊壬符不悅地嘀咕著。
「王爺。」像是與他唱反調,花雁行又喊了聲。
「得了,我要留下來陪你。」揮揮手,他也有自己的堅持。
「王爺今日沒有夫子的課?」不是趕他,而是清楚自從遇見她後,為了追上她的步伐,他找了夫子來惡補。
飛揚的眉垂了下來,他霎時愁容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