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接下來靠他引以為傲的嗅覺,定能找出鏡花樓裡沒有的花。
一刻鐘後,他們離開長安京來到近郊。
夜黑風高,天際不平靜地飄著細雨,會在這個時辰來到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小河邊,若不是要幹什麼壞事,絕對是腦子有問題。
「打燈。」齊壬符一聲令下,老總管打著燈籠替他照路。
敏銳的嗅覺在飄著雨的空氣中有些失靈,於是他更認真地嗅著,聞著。
隱約的花香一竄進鼻尖,立刻被他捕捉到。
「這邊。」他指著左邊往那兒前進。
老總管一手替他打傘,另一手打燈籠,還得趕上他的步伐。
頃刻,他們在河畔找著了誘惑他的味道。
一大片深紅色的花朵,在燈籠的橘光照耀下宛若盛開般耀眼。
「找到了!」花的顏色就如同味道一般甜膩。
所幸還有燈籠能借點光,要不就算他鼻子再好也不可能看得見。
齊壬符咧開大大的笑容,屈膝跪在地上,沒有工具能便直接用手挖扒著土壤,也許是常在花雁行身旁打轉,多少清楚不能直接將花兒由土中拔起。
「爺,小心弄髒您的衣裳呀!」在旁的老總管無從制止,只得提醒。
「成了,回去再換新的。」揮揮手,他壓根不在意。
他一心一意都是想再看見她的笑容。
一個人可以多久不笑?
這個問題他曾有個天真的答案:怎麼可能有人不笑。
只要太陽還會升起,每日早晨打開窗扉時仍能聽見鳥兒婉轉啁啾,踏出房門迎上的是互道日安的問候聲,一切平靜如往常,他每天都能不自覺地帶著笑容,縱使有所不順遂,也很快擱置腦後。
但花雁行不同。
自從初次見面後她給的那抹笑,再也不曾見她笑過,連一點淡淡的痕跡都沒有,像是有人從她臉上帶走了「笑」這種表情,所以他僅能在腦海裡牽牽唸唸那張狂得美麗的笑。
她笑起來比任何人都好看。
「不管如何都要帶回去,我一定要把這株花帶回去。」或許她看到後會笑,也許是為他半夜尋花的舉動而笑,都可以,只要能讓她開口大笑。
因為,他希望她能開心,為了讓她開心他什麼都願意做。
「爺何苦為了一個色妓如此費心?」老總管不能理解,深怕從小侍奉的主子被一名色妓迷得昏頭轉向,不分是非。
「因為我要娶她。」齊壬符邊挖邊回答。
要連根一起,花兒才不會枯死……
齊壬符照著花雁行說過的話做。
她的每句話他都記得清楚,毫不懷疑。
「爺願意娶她已算她的福氣,這般掏心掏肺對待一個色妓實在……」老總管頗有微詞。
「色妓怎麼了?」齊壬符的語氣沒有惱怒,而是單純的問題。
終於確定自己挖到根部,他一把捧起紅色的花朵。
天際微微泛亮,深紫色的簾幕即將褪去。
「這……」被他如此爽朗地反問,老總管反而不知從何勸說。
「我喜歡她呀!所以替她做什麼都可以。」轉而望向老總管,齊壬符笑了。
衣髒了,臉和手也染上塵土,但他既純潔又沒有任何邪念的笑了。
薄弱的陽光從雲層裡探出頭,在他背後映照著。
那是雨季裡難見的驕陽。
第3章(1)
遇見他是在同樣煙雨輕飄的季節。
那是今年雨季開始的第一天,天色灰灰濛濛的,雨勢時而急促時而緩慢。
佇立在西廂庭院裡,迎著雨滴打落在一身的綺羅綢緞上,她沒有心疼衣裳,反倒擔憂起季末即將凋零的花兒。
她希望這些晚凋且不適應雨季的花兒,也能好好地凋謝。
許是太過專注,以至於她並未發現身旁有人靠近,直到雨水落在紙傘上發出悶悶的水濺聲,才驚覺身邊站了一個人拿著傘替自己擋雨。
那是一個容貌清秀的男人,漆黑的瞳仁帶著一抹清新,令人感覺舒服,但並非溫文儒雅的書卷氣息,說是調皮好奇的靈動目光還比較接近一點。
他,像顆不平凡的星子,光彩奪目。
「呃……我經過看到你在淋雨,所以……」迎上她清冷的目光,他笑笑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雨,輕輕地飄在兩人的四周,無聲的沉默緩緩降下。
經過?西廂是她的地盤,沒有允許能進來的也只有綠映和水銅鏡,他如何經過的?
還有,誰會在白日上色妓戶?
對於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她冷淡視之,沒有答腔。
「雖然現在已經春末,但淋雨還是會染上風寒的。」沒有發覺她眼裡的不悅,齊壬符從衣襟裡掏出乾淨的帕子想替她擦拭。
「你是誰?」在他觸碰到自己之前,她開口了。
這是她好奇的問題沒錯,也是用來阻擋他行為的問話。
「我是……十一王爺。」搔搔頭,對於自己的頭銜,他說得很謙虛,連同他的笑容亦然。
綿綿的雨絲將他那張透著稚氣的臉襯托得更加柔和,無害得令人不自覺卸下心防。
「十一王爺。」她咀嚼著話。
若說長安京裡哪裡最多小道消息的流竄,絕對不是街坊而是風月場所,是以她雖不曾見過十一王爺,也知道外人給他的戲稱——逍遙王爺。
原來就是他。
「王爺日安。」既然知道對方的身份,即使不瞭解他為何出現在西廂,她仍是福了身問安。
「別多禮。」齊壬符看上去略顯青澀的稚氣臉龐沒有太多驕氣,反而是靦腆的神色。
聽外面人對他的評論,她一直認為十一王爺是個只知花天酒地,不解民間疾苦的紈褲子弟,今日一見,才知道流言和現實終究是有差別的,不過,這也僅是她的第一印象。
但,她不討厭他。
「王爺是來找綠映小姐的?」她的語調仍是平淡,口氣卻略微緩和了些。
齊壬符瞧起來頂多是個年屆弱冠的孩子,可能是好玩了些才被傳成這樣。話又說回來,多少王公貴族的子弟也是如此,他並不是第一個,也不稀奇。
由她看來,他像個弟弟。
「不是。」齊壬符搖搖頭,「我是來找水銅鏡的。」
「七當家這個時辰不在鏡花樓。」或許該說水銅鏡很少出現在鏡花樓,要找他應當上艷城或艷府水家去。
「是這樣嗎?是他叫我上鏡花樓找他的……」搔抓著隨意紮起的發,他很是不解。
看他不像說謊的樣子,她招來丫鬟欲替他引路,「奴家讓人帶王爺上綠映小姐那兒等。」
「甭麻煩了。」齊壬符揮揮手制止,「還有,在我面前用不著敬語,以『我』相稱便行了。」
她微挑眉。
依他們倆的身份來看,他的說法很不恰當。
「對了,你在看什麼?」齊壬符突然問。
她將目光調回原本注視的所在,淡媚的臉蛋線條柔化許多,「花兒。」
齊壬符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糟了。」他突然將傘打在紫陽花上,「你在擔心這些花怕被雨水給打壞了,對吧!」
聞言,她先是怔愣,繼而不可抑止地泛出笑花。
「紫陽花就是要在雨珠的沾撫下始能更顯嬌艷欲滴,鮮艷可人呀!」她笑,笑他天真的行為和說詞。
細雨迷濛,在雨水的襯托下,她比任何一朵紫陽花都來得柔媚迷人。
齊壬符澄澈的、單純的眼直視進她的眼底——
「你好美,做我的妾吧!」
為何會夢見兩人初次見面的景象?
迷濛的眼兒眨巴,花雁行難得在入睡後因夢而清醒過來。
她承認齊壬符第一眼給她的印象並不壞,不像外傳的紈褲子弟,他給人「頑童」的印象還比較深刻,而且那雙圓亮有神的眼過於純粹,好似沒有半點世俗的雜質沾染,著實令她動容。
只是……她確實無法忍受他的不學無術。
想起來齊壬符要她當妾的時候甚至不清楚她的名字呢。
「我找花雁,她在裡面嗎?」急匆匆的步伐聲由遠而近,腳步聲的主人有著令人感覺舒服的清亮嗓音,如今聽來有些急促、興奮。
「王爺請留步,紫陽姑娘尚歇著呢。」
門外傳來丫鬟壓低音調製止齊壬符的聲音。
「常春,我還醒著,替王爺上茶。」淡漠的軟嗓透出了芙蓉帳。
花雁行知道假使借口睡了,齊壬符定會一直等到她醒來為止。
她並不討厭齊壬符。
就像她一開始認為的一樣,她只是不擅長應付像他這樣的人,所以感到棘手。
下了床榻,在單衣外頭罩上了一件淺湖藍色的綾羅罩衫,花雁行踏著輕軟的步伐由房內出來。
「王爺日安……」淡然的語調在看到齊壬符一身狼狽樣後有些遲疑。
齊壬符料子極好的赭紅色衣裳沾染上大片的泥巴塵土,就連手腳和那張討人喜愛的臉上都是,簡直像到土堆裡去打了滾般。
「王爺……」他摔進泥坑裡了?
「花雁!我找到了!」齊壬符一見到她立刻快步上前,臉上咧開大大的笑容。
「什麼?」他沒頭沒腦的話使她一愣。
「花呀!」齊壬符拉著衣裳的下擺攤在她面前,裡頭堆滿了濕軟的泥土還有一朵含苞待放的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