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眼如絲,溜滴滴地轉著,綠映收妥信,簡直等不及要交給花雁行了。
「花雁——」
清亮的呼喚聲自西廂外頭傳來,方躺上床榻的花雁行微微歎了口氣,嘴角卻帶著微笑,慢吞吞地坐起身。
五、四、三、二、一……
「花雁!」
默數到一,齊壬符拉開房門衝了進來。
「王爺。」還沒下榻,花雁行軟軟地喚了聲。
眼波如春水,蕩漾著千回百轉的風情,僅著單衣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是輕盈。
「不用下床了。」齊壬符擺擺手,也知道現在是她的休息時間,要她繼續躺著。
花雁行聳聳肩,當真窩回床上,齊壬符還主動替她蓋好薄被。
「王爺找我有事?」事實上就算沒事,他也三不五時往她這兒跑,可總要意思意思問一下。
橫臥在床榻上,翦翦水瞳直瞅著他。
「今日夫子吃壞肚子了,所以我就來這兒讀書啦!」齊壬符說著,真捧著書嗑了起來。
「夫子鬧肚子疼是嗎?」
「嗯。」他頷首,頭也沒抬。
花雁行微挑眉,沒有吵他。
房中轉眼無聲,安靜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可沒多久便見他搔搔頭站起身,來回踱步,半晌工夫後又走到窗邊扶著貴妃椅坐下。
「哈哈,這兒光線好。」乾笑幾聲,他將頭埋回書裡。
花雁行沒有答腔,只是看著。
不過片刻他又從窗邊的位置走回桌邊,這次的說法是——
「那兒太亮了。」
花雁行仍是沒開口。
就這樣看著他由東邊走到西邊,桌邊縮到門邊,坐著到站著,像是身上有幾百隻小蟲子在爬,他始終靜不下來。
「王爺今日讀的是哪本書?」
「嗯……岑參的詩集。」
「邊塞詩人岑參?」
「嗯。」
莫怪他會沒興趣,對那種遠離戰事、生活闊綽、不知民間疾苦的王爺來說,談談風花雪月便罷,若是邊塞詩,他當然不會感興趣,也才會坐立難安。
「王爺讀過《三國誌》嗎?」
「沒有。」
「同樣是戰事和忠誠,三國誌對王爺來說或許會輕鬆些。」花雁行緩緩下榻,披上外袍,領著他來到西廂另一個房間。
是她的書房。
「我找找。」
讓齊壬符坐下並要常春送上新茶,她已決定在這兒陪他。
「哇,好多書。」他以為自己已經看很多了,如今跟花雁行所看過的書相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這些書你全都看過?」
「差不多。」伸出青蔥般的指頭,她一一點過照書名排過順序的書籍,不一會兒捧著《三國演義》來到桌邊坐下。
第6章(2)
「《三國誌》我這兒沒有,不過《三國演義》亦可。」
「有啥差別?」拿過書,齊壬符迫不及待地翻了起來。
「一個算是正史,另一個是野史也可以說是閒書小說。」花雁行捧著青釉杯,啜飲著,「《三國誌》是正史。」
知道他一定會問,她先一步替他解惑。
半張的嘴停頓片刻,齊壬符一笑,給了她一記「還是你懂我」的眼神。
「王爺若有興趣可以帶回府裡看,看完了再還我。」
「不用了,我在這兒看完。」說話的同時,齊壬符的全副心思已被書本裡生動的人物刻畫給吸引。
這次,他一坐便沒有再起來過。
華燈散炎輝。
轉眼間又是倚門賣笑的色妓們上工的時間。
咚。
輕輕的聲響,齊壬符合上書皮。
「這《三國演義》真好看。」他忍不住感歎,臉上有著滿滿的動容。
「王爺喜歡就好。」花雁行淡淡地回答,也覺得該是離開的時候。
齊壬符伸伸懶腰,目光投向早已暗了的天色,連桌上的燭火都不知是何時點上的。
「天黑了?」他的語氣裡有著驚訝。
「已過亥時。」合上自己捧著的書籍,花雁行像是一點也不在意時間的流逝,「我也該到正廳去了,王爺若有任何需要可以喚人來,客房已經備妥,熱水也準備好,請王爺先行休息吧。」
「那花雁你呢?」也許是第一次看書看到如此著迷忘了時間,齊壬符愣愣地反問。
「王爺說笑了,我還有工作在身。」她已經比平常晚了兩個時辰,不該再待下去。
「我買下你的時間,你也去休息。」清楚她定是陪了自己一日,加上前晚的疲勞,齊壬符趕忙要老總管去同綠映說。
「今夜雁行已有客人。」垂眸,她盡量把話說得雲淡風輕。
他晚了一步?
沒由來的一股悶意鼓塞在他胸口,有些難以忍受。
「沒關係,我願意出多一倍……多兩倍的價錢!」他當這裡是市場叫價,誰出的高就誰贏。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只是不想花雁行去陪他以外的人。
花雁行螓首輕搖,「王爺好生歇著吧。」
之前她任性休息了好一陣子,夜遊湖後又幾乎陪著齊壬符,別說其他姑娘眼紅看不過去,就是那些老主顧也會要綠映說情,她怎麼能不接?
縱然她有選擇客人的資格,但總不能不買綠映的人情賬。
「花雁!」眼看她款步離開,他當然追了上去。
「王爺請留步。」她沒有回頭,但腳步聲已經洩露他跟著的事實,「請……別令我為難。」
倘若可以她也不想去,偏偏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若由己了,怕是得罪更多人,令她無法在這個環境生存下去而已。
長江後浪推前浪,更多年輕貌美的姑娘隨時等著取代她的地位,若她真想永遠住在鏡花樓,求個安身之地,接客,是不二法門。
「你明明不願意去。」他看得出來,就是因為看出來了才想阻止。
花雁行小巧的肩頭一僵,所幸在夜色中隱藏,沒被齊壬符發現,要不這下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會阻止到底。
「爺,請休息吧,花雁一會兒就回來。」她知道該怎麼說能讓他聽話。
果不其然,齊壬符呆了片刻。
就那片刻工夫,花雁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會等你——」他朝著已經走遠的纖影大喊,語氣是興奮的、歡愉的。
那抹天空藍的身影頓了片刻,最後由陪同她的常春回身朝齊壬符點頭致意。
這夜她始終沒有回頭,也沒有回來。
齊壬符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卻深深地植進她腦海裡。
她再次感激夜幕的掩蓋,讓她幾乎無法離開的步伐沒有在他面前露了餡。
「常春。」花雁行輕喚。
常春立刻知道該怎麼做——回身,點頭致意。
她不敢回頭,怕一回頭會真的留下來,所以才要常春代替她。
他的話差點成功留住她,腦海裡已經出現和他聊聊天,談論方才《三國演義》中彼此喜歡的橋段,或是對人物的看法的景象,偏偏,今天的她不能。
不,以後也不行。
因為她必須工作,也不能老是只陪著齊壬符,總會讓人說閒話。
他在京裡已經被冠上「逍遙王爺」這個貶稱,她不能再讓他的名聲更差,若娶了她當正妻絕不會有好話,偏偏她也不願意當別人的偏房小妾,更不能接受一個男人不能只愛她一個。
她知道他想娶一妻一妾,這兩個位置,無論是哪個由她來坐,她都決計不會快樂的。
因為她深深地知曉成為別人的妻妾後所擔憂的,面對的壓力和痛苦,她不願去承受,無論妻或妾。
男人,為什麼就不能只忠於一個女人?
花雁行忍不住在心裡問。
「紫陽姑娘,您要是哭花了臉,妝可得重化的。」
常春擔憂的聲音在耳畔作響,初時聽來遙遠,直到她拉回心神始覺淚水已經爬滿了臉。
她向來沒有哭聲,所以總會連自己也沒發覺落淚。
多少個被人怒罵輕蔑嘲諷的日子裡,沒有人知曉她也是人,也會心痛,也會哭,只要落淚了,那群人只會更氣,用更不堪入耳的辭句來辱蔑她,於是她學會了即使哭,也不出半點聲響。
「抱歉。」花雁行抽出帕子避開臉上的妝容小心拭淚。
「其實若紫陽姑娘不想去,只要跟綠映小姐說一聲就好了。」常春忍不住道。
「就是因為非去不可,才去。」
工作之於她,無所謂想不想,只有必須。
以前的她總是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在接客,如今怎麼會忘了。
是他給的心動太美好,還是自己變了?
「對了,方才綠映小姐拿了封信給我,說是要轉交給紫陽姑娘……」常春一手提著燈籠照路,一手探進衣袖裡拿出一封信。
「信?」試問天下有誰會寫信給她?
當花雁行將沒署名的信件翻到背面,瞥見上頭的封蠟,她完全清楚對方的身份——孟少陵。
「你說……這、這封信是綠映小姐給的?」花雁行的臉色鐵青,握著信的手忍不住顫抖。
「是啊。」瞅著她的臉色,常春小心翼翼地答著。
「那送這封信的人……你知道他人在哪兒?生得什麼模樣嗎?」從原本的結巴到最後她的語氣又驚又急。
「不知道。」若她真看見了對方,又豈用綠映拿給她要她轉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