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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單煒晴

  媚眼如絲,溜滴滴地轉著,綠映收妥信,簡直等不及要交給花雁行了。

  「花雁——」

  清亮的呼喚聲自西廂外頭傳來,方躺上床榻的花雁行微微歎了口氣,嘴角卻帶著微笑,慢吞吞地坐起身。

  五、四、三、二、一……

  「花雁!」

  默數到一,齊壬符拉開房門衝了進來。

  「王爺。」還沒下榻,花雁行軟軟地喚了聲。

  眼波如春水,蕩漾著千回百轉的風情,僅著單衣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是輕盈。

  「不用下床了。」齊壬符擺擺手,也知道現在是她的休息時間,要她繼續躺著。

  花雁行聳聳肩,當真窩回床上,齊壬符還主動替她蓋好薄被。

  「王爺找我有事?」事實上就算沒事,他也三不五時往她這兒跑,可總要意思意思問一下。

  橫臥在床榻上,翦翦水瞳直瞅著他。

  「今日夫子吃壞肚子了,所以我就來這兒讀書啦!」齊壬符說著,真捧著書嗑了起來。

  「夫子鬧肚子疼是嗎?」

  「嗯。」他頷首,頭也沒抬。

  花雁行微挑眉,沒有吵他。

  房中轉眼無聲,安靜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可沒多久便見他搔搔頭站起身,來回踱步,半晌工夫後又走到窗邊扶著貴妃椅坐下。

  「哈哈,這兒光線好。」乾笑幾聲,他將頭埋回書裡。

  花雁行沒有答腔,只是看著。

  不過片刻他又從窗邊的位置走回桌邊,這次的說法是——

  「那兒太亮了。」

  花雁行仍是沒開口。

  就這樣看著他由東邊走到西邊,桌邊縮到門邊,坐著到站著,像是身上有幾百隻小蟲子在爬,他始終靜不下來。

  「王爺今日讀的是哪本書?」

  「嗯……岑參的詩集。」

  「邊塞詩人岑參?」

  「嗯。」

  莫怪他會沒興趣,對那種遠離戰事、生活闊綽、不知民間疾苦的王爺來說,談談風花雪月便罷,若是邊塞詩,他當然不會感興趣,也才會坐立難安。

  「王爺讀過《三國誌》嗎?」

  「沒有。」

  「同樣是戰事和忠誠,三國誌對王爺來說或許會輕鬆些。」花雁行緩緩下榻,披上外袍,領著他來到西廂另一個房間。

  是她的書房。

  「我找找。」

  讓齊壬符坐下並要常春送上新茶,她已決定在這兒陪他。

  「哇,好多書。」他以為自己已經看很多了,如今跟花雁行所看過的書相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這些書你全都看過?」

  「差不多。」伸出青蔥般的指頭,她一一點過照書名排過順序的書籍,不一會兒捧著《三國演義》來到桌邊坐下。

  第6章(2)

  「《三國誌》我這兒沒有,不過《三國演義》亦可。」

  「有啥差別?」拿過書,齊壬符迫不及待地翻了起來。

  「一個算是正史,另一個是野史也可以說是閒書小說。」花雁行捧著青釉杯,啜飲著,「《三國誌》是正史。」

  知道他一定會問,她先一步替他解惑。

  半張的嘴停頓片刻,齊壬符一笑,給了她一記「還是你懂我」的眼神。

  「王爺若有興趣可以帶回府裡看,看完了再還我。」

  「不用了,我在這兒看完。」說話的同時,齊壬符的全副心思已被書本裡生動的人物刻畫給吸引。

  這次,他一坐便沒有再起來過。

  華燈散炎輝。

  轉眼間又是倚門賣笑的色妓們上工的時間。

  咚。

  輕輕的聲響,齊壬符合上書皮。

  「這《三國演義》真好看。」他忍不住感歎,臉上有著滿滿的動容。

  「王爺喜歡就好。」花雁行淡淡地回答,也覺得該是離開的時候。

  齊壬符伸伸懶腰,目光投向早已暗了的天色,連桌上的燭火都不知是何時點上的。

  「天黑了?」他的語氣裡有著驚訝。

  「已過亥時。」合上自己捧著的書籍,花雁行像是一點也不在意時間的流逝,「我也該到正廳去了,王爺若有任何需要可以喚人來,客房已經備妥,熱水也準備好,請王爺先行休息吧。」

  「那花雁你呢?」也許是第一次看書看到如此著迷忘了時間,齊壬符愣愣地反問。

  「王爺說笑了,我還有工作在身。」她已經比平常晚了兩個時辰,不該再待下去。

  「我買下你的時間,你也去休息。」清楚她定是陪了自己一日,加上前晚的疲勞,齊壬符趕忙要老總管去同綠映說。

  「今夜雁行已有客人。」垂眸,她盡量把話說得雲淡風輕。

  他晚了一步?

  沒由來的一股悶意鼓塞在他胸口,有些難以忍受。

  「沒關係,我願意出多一倍……多兩倍的價錢!」他當這裡是市場叫價,誰出的高就誰贏。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只是不想花雁行去陪他以外的人。

  花雁行螓首輕搖,「王爺好生歇著吧。」

  之前她任性休息了好一陣子,夜遊湖後又幾乎陪著齊壬符,別說其他姑娘眼紅看不過去,就是那些老主顧也會要綠映說情,她怎麼能不接?

  縱然她有選擇客人的資格,但總不能不買綠映的人情賬。

  「花雁!」眼看她款步離開,他當然追了上去。

  「王爺請留步。」她沒有回頭,但腳步聲已經洩露他跟著的事實,「請……別令我為難。」

  倘若可以她也不想去,偏偏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若由己了,怕是得罪更多人,令她無法在這個環境生存下去而已。

  長江後浪推前浪,更多年輕貌美的姑娘隨時等著取代她的地位,若她真想永遠住在鏡花樓,求個安身之地,接客,是不二法門。

  「你明明不願意去。」他看得出來,就是因為看出來了才想阻止。

  花雁行小巧的肩頭一僵,所幸在夜色中隱藏,沒被齊壬符發現,要不這下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會阻止到底。

  「爺,請休息吧,花雁一會兒就回來。」她知道該怎麼說能讓他聽話。

  果不其然,齊壬符呆了片刻。

  就那片刻工夫,花雁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會等你——」他朝著已經走遠的纖影大喊,語氣是興奮的、歡愉的。

  那抹天空藍的身影頓了片刻,最後由陪同她的常春回身朝齊壬符點頭致意。

  這夜她始終沒有回頭,也沒有回來。

  齊壬符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卻深深地植進她腦海裡。

  她再次感激夜幕的掩蓋,讓她幾乎無法離開的步伐沒有在他面前露了餡。

  「常春。」花雁行輕喚。

  常春立刻知道該怎麼做——回身,點頭致意。

  她不敢回頭,怕一回頭會真的留下來,所以才要常春代替她。

  他的話差點成功留住她,腦海裡已經出現和他聊聊天,談論方才《三國演義》中彼此喜歡的橋段,或是對人物的看法的景象,偏偏,今天的她不能。

  不,以後也不行。

  因為她必須工作,也不能老是只陪著齊壬符,總會讓人說閒話。

  他在京裡已經被冠上「逍遙王爺」這個貶稱,她不能再讓他的名聲更差,若娶了她當正妻絕不會有好話,偏偏她也不願意當別人的偏房小妾,更不能接受一個男人不能只愛她一個。

  她知道他想娶一妻一妾,這兩個位置,無論是哪個由她來坐,她都決計不會快樂的。

  因為她深深地知曉成為別人的妻妾後所擔憂的,面對的壓力和痛苦,她不願去承受,無論妻或妾。

  男人,為什麼就不能只忠於一個女人?

  花雁行忍不住在心裡問。

  「紫陽姑娘,您要是哭花了臉,妝可得重化的。」

  常春擔憂的聲音在耳畔作響,初時聽來遙遠,直到她拉回心神始覺淚水已經爬滿了臉。

  她向來沒有哭聲,所以總會連自己也沒發覺落淚。

  多少個被人怒罵輕蔑嘲諷的日子裡,沒有人知曉她也是人,也會心痛,也會哭,只要落淚了,那群人只會更氣,用更不堪入耳的辭句來辱蔑她,於是她學會了即使哭,也不出半點聲響。

  「抱歉。」花雁行抽出帕子避開臉上的妝容小心拭淚。

  「其實若紫陽姑娘不想去,只要跟綠映小姐說一聲就好了。」常春忍不住道。

  「就是因為非去不可,才去。」

  工作之於她,無所謂想不想,只有必須。

  以前的她總是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在接客,如今怎麼會忘了。

  是他給的心動太美好,還是自己變了?

  「對了,方才綠映小姐拿了封信給我,說是要轉交給紫陽姑娘……」常春一手提著燈籠照路,一手探進衣袖裡拿出一封信。

  「信?」試問天下有誰會寫信給她?

  當花雁行將沒署名的信件翻到背面,瞥見上頭的封蠟,她完全清楚對方的身份——孟少陵。

  「你說……這、這封信是綠映小姐給的?」花雁行的臉色鐵青,握著信的手忍不住顫抖。

  「是啊。」瞅著她的臉色,常春小心翼翼地答著。

  「那送這封信的人……你知道他人在哪兒?生得什麼模樣嗎?」從原本的結巴到最後她的語氣又驚又急。

  「不知道。」若她真看見了對方,又豈用綠映拿給她要她轉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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