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她朝床榻走去,腳步穩健。
他一定要治好她。
只要她願意將死鎖的心門打開一點縫隙,他就會闖進去把她拽出來,無論她願不願意。
第3章(1)
好像作了一個長久的美夢,月青綾心滿意足地不願醒來。
夢裡,所有的親人們都還活著,在開設的醫館裡做著各自的份內事。他們為病人們看診、問脈、開方子、配草藥……她站在一旁歡喜地看著,看每個人的笑臉,看他們相互說話,看他們忙忙碌碌的身影。
可是為什麼?他們都對她視若無睹,只當她是空氣般的不存在,連看都不看一眼。
她很委屈,不懂為什麼會這樣,可是、可是如果能讓她在他們身邊多待一秒,她都會發自心底地覺得自己好幸福……
可惜有人看不得她快樂地沉浸在幸福的夢境之中。很快,她就聽到有個很吵的聲音在耳畔邊炸雷般響起,惡劣地不讓她繼續睡下去。
「喂,還睡啊?你睡這麼久,肚子都不會餓嗎?」
這個人,是誰?他的嗓門好大呢,轟隆隆地像打雷。一點兒也不像爹爹大伯堂哥他們,月家的男人們個個溫文儒雅,待人接物耐心又仔細,說起話來從來不會用這種硬得像鐵的口吻。
「別睡了,聽到沒有?」嗯……不僅很硬,還很霸道。
「你再不醒,我就脫光你的衣服,你信不信?」
啊!再加上一條,好惡劣!
月青綾輕蹙著秀眉,小臉一擰,顯然很討厭在耳邊像只蚊子似嗡嗡嗡的大男人。
「嘿!有反應了。」蕭殘夜樂滋滋地觀察那張漂亮得不像話的小臉蛋,俗話說鬼怕惡人,就算這小丫頭成了行屍走肉般的一抹遊魂,遇到他這種惡人,只怕也得乖乖束手就擒。
不勝煩擾般,清澈的水眸兒眨了眨,慢慢地張開,視線聚焦於近在咫尺的男性臉孔之上……半晌,輕輕地移開目光。
這些天,拜他所賜,她已經完全回想起自己曾經歷了些什麼。
親人的慘死歷歷在目,每次她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他們身首異處,那一幕幕足以使她痛不yu 生,倘若是真能忘掉,於她而言其實是莫大的幸運。
她記起梁王將她帶回王府,她從此再不開口發一言。雖然未曾受辱,卻要日日夜夜看著仇人在面前說東道西,胡言亂語……她的神智越來越模糊,時常出現幻聽幻覺,時間一久,她覺得自己好像真得已經忘掉了很多事。
但她始終記得,那個殺光她全家的人,是她的仇人!
所以當這個一身殺氣的黑衣男人出現在她眼前,輕而易舉地解決掉梁王時,她居然一點也不害怕。
遠遠地,她看見梁王倒下,就像當初她的家人一樣。
她心裡知道,是這個男人幫她報了血海深仇,他就是自己的恩人,可她不明白他為何要帶走她。
帶走她,然後惡整她,種種舉措使她越來越不理解這個男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他每次都會大大方方地預先通知她,他要幫她治療心理上的病症。
他對她說,他信不過那些江湖騙子似的爛大夫,說這話時,她想他一定不知道她的家人就是大夫,而她將來也會成為一名大夫。
他對她說,他有好法子來醫治她,事實上他的那些治療手段簡直令人啞口無言。即使在他已經知道她不是個啞巴後,她也只能想到這個成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然後,他宣佈治療開始……
爛而離譜的治療方法令月青綾啼笑皆非,可不知道打從何時開始,她也不得不承認,這男人有自己的一套。
他的瞎折騰竟然將她封閉的心一點一點撬開,不讓她繼續藏在自己的世界裡。
為什麼?是因為這個男人太狠太硬,霸道又惡劣嗎?
前天,他找來一大海碗紅通通的液體,放在桌上強迫她睜開眼睛盯著看。
她如他所願看得連眼都不眨一下。
其實她並非怕血,雖然那氣味會讓她作嘔不舒服,可那一晚,會被自己身體裡流出來的經血嚇住完全是出於少女的本能,才會讓他認為她怕血而想出這麼個餿主意。
自小沒有娘親,伯母和姑姑們有時會在教醫術時偶爾提及,可輪到自己親身經歷,憑她再怎麼鎮定,還是被駭了一跳,她以為自己會死……
回想起自己曾未著寸縷地被一個大男人抱在懷裡,月青綾就忍不住紅了臉。
「咦?臉怎麼紅了?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月青綾一眨不眨地看著海碗時,蕭殘夜就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時刻關注著她的表情,哪會知道她此時正思緒如飛。
她又想起通常女孩子十三四歲會來初潮,再不是小女娃了,就變成女人了。二伯母十五歲嫁給二伯父,十六歲就當了娘。爹爹常愛笑呵呵地打趣她,「再過幾年,綾兒及笄了,來求親的肯定要踏破我家門坎兒了。」
那時候,全家人都會笑逐顏開地逗她玩,看她羞紅了臉。
如今,人逝物亦非……
「咦?臉怎麼又變白了?是不是很難受?」見她不對勁,蕭殘夜馬上驚詫地連聲問。他的本意是想刺激她,可一看到她的可憐模樣,突然就於心不忍起來。
不忍?媽的!他幾時變得婆婆媽媽起來?遇上這小女人,啥都不對勁了。
「你別怕,這不是血,是從西域運來的紅葡萄酒,味道還不錯。」他端起那只海碗,咕嘟咕嘟地灌了幾大口,再把碗端到她嘴邊,順便灌她一口。
酒液緩緩地滑入喉間,粉嫩的唇辨抿了下,現在她知道了,西域來的葡萄酒,原來很甜……
喝完酒,蕭大爺又開始冥思苦想著第不知哪條治療方法。
昨天,他決定帶她上一個叫「老虎寨」的地方殺人,他把她安置在寨中一棵高高的大白楊樹上,然後拿出刀開始削一截竹子。直到削到很短的時侯她才看出來,他正在做一隻竹哨子。
他把哨子放在她手裡,叫她拿好,告訴她自己要下去幹活了,場面可能不大好看,要是她想起什麼來,覺得害怕了,就吹哨子叫他。
他說她不會說話,吹哨子總會吧?
細嫩的掌心中,牢牢地捏著那支並不精緻的竹哨子,她靜靜地看著他。
待兩個時辰後,蕭殘夜把整個寨子挑了個底朝天,都沒聽到哨子響,心裡想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
他迅速幾個跳躍,在茂密的樹林裡宛如一隻敏捷的猿,等他來到白楊樹下,抬起頭,卻發現丫頭居然伏在粗大的樹桿上睡著了。
額頭開始隱隱作疼。
答案明擺在那裡,蕭殘夜大爺的第不知哪條治療方法以失敗而徹底告終。
這一覺,月青綾睡了很久,在蕭殘夜半真半假的威脅下,才悠悠轉醒。
「今天送你去個地方。」她聽見他這樣說。
是「送」,而不是「帶」。
他想送她去哪裡?
月青綾怔怔地盯著他,茫然不知所措地看他忙東忙西,收拾包袱,帶她出紅袖招,再抱她上馬,兩人共騎一匹,離開中州城。
「大爺,小夫人,路上好走,以後有空可常來呀!」眼見瘟神兼財神爺總算移駕了,可把老鴇給樂壞了,浩浩蕩蕩地帶著一幫姑娘揮舞著手裡的紗巾送別二人上路。
☆☆☆
他們走了不到半天工夫,月青綾就在馬背上被顛簸到一臉煞白,蕭殘夜見狀趕緊買了輛馬車,換掉交通工具,這樣又歇歇停停地走了好幾天,終於來到一個大峽谷裡。
鎮子的入口處有一棵歪脖子老槐樹,樹下有一間破屋子,破屋子裡有一個長相和外表都很斯文的年輕男人。
「曲賬房,老闆娘在鎮裡嗎?」蕭殘夜將馬車停在破屋前,大聲問坐在窗邊打算盤的斯文男子。
「喲,這不是大名鼎鼎的夜梟大爺嗎?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回您又碰到什麼麻煩事了?」斯文男子抬起頭,明嘲暗諷。
「媽的!曲賬房,你別惹老子發火,快說老闆娘在哪裡!」跟以往任何時候一樣,他就是跟這曲賬房不對盤,兩句話不到,絕對開吵。
「嘿嘿,這麼心急啊?那我就……」那曲賬房也是個不怕死的人物,笑了一笑,斬釘截鐵地吐出四個字:「無可奉告!」
接著兩手用力一拉,將兩扇窗戶「啪」地一聲牢牢關住,似乎生怕姓蕭的變成一隻蒼蠅飛進自己這間上邊漏雨下邊有洞的破房子。
該死的曲賬房!不告訴他,他自己不會去找嗎?
蕭殘夜氣急敗壞地一拉韁繩,朝鎮裡駛去。
很快,馬車來到鎮南邊的一處湖畔,那裡蓋著好幾間亭台樓閣,十分氣派,看樣子是有錢人家的房舍。
「姓鳳的!死了沒有?沒死就滾出來!老子懶得進去……」蕭殘夜站在人家大門口高聲叫喊,喊得路人紛紛側目。
門一響,打開來,裡頭慌慌張張跑出一個穿著身湖綠衣裙的漂亮丫頭,伸出一根手指頭擱在嘴邊,朝著蕭殘夜猛噓一聲,示意他別喊,接著口齒清楚地報告,「蕭大爺,我家主子要我告訴您,他就快要作古了,實在是沒精神和體力跟您見上最後一面,您還是上別處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