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家妮走進寬敞明亮、聞不到半點消毒水味的病房,看見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阿鬼,真的是你耶!」床上的男人是活生生、會呼吸,但閉上眼睛熟睡的阿鬼,他有著清晰俊朗的五官而不是半透明的魂體,這讓她激動不已,因為阿鬼真的活著。
阿鬼也默默打量床上的人,不知為何他有種感覺,這人就是他沒錯。
看著床上的人,舒家妮忍不住伸手想摸摸那個真真實實的他——
「你是誰?」一個中氣十足的吼聲阻止了她伸手觸碰躺在床上的人。
舒家妮回頭,看見一個中年男子目光含怒的瞪著自己。
「看護怎麼做事的?居然讓一個莫名其妙的人進來!看護跑去哪裡了?」他大聲呼喊。
舒家妮立刻縮回手,轉頭看阿鬼,他正彎腰探視著與自己有相同五官的男人。
此時他透明的身影像壞掉的電視蛋幕,時隱時現。
舒家妮心漏跳一拍,想起山海大師告訴她的話——阿鬼是生靈,為了他好,得盡快找到他的身體才行。
「有一位大師告訴我,跟著我的是生靈,大師說得快點找到他自己的身體,否則會非常不好……」她著急的說。「剛才阿鬼他……他的身體幾乎消失了!」
顧媽認真的聽她說話,但一旁的男人則不滿地喝斥。
「顧梅,這女人哪來的?她在阿傑病房做什麼?講這些有的沒有的話,她想騙錢嗎?」
「我沒有要騙錢,我只是想找人——」
「我兒子昏迷一年,多少記者想要進醫院偷拍,你別以為你能騙得了我!」中年男子眼睛瞪大,舒家妮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相信。
原來這人是藍邵傑的父親,跟阿鬼長得不太像,阿鬼的五官要漂亮一點,應該是遺傳到媽媽吧?慢著,現在不是讚美別人長相的時候!
「我真的沒有要偷拍,我只是想幫忙!」舒家妮解釋再解釋,求救的眼神看向顧媽。
可顧媽聽了董建華的話,眉頭攏起,眼神再次流露出懷疑與猜忌,「少爺昏迷近一年,器官近來開始有衰竭跡象,難保院方沒有將消息洩露出去……」
原來他昏迷了快一年,而且狀況越來越差,難怪山海大師會說阿鬼最好趕快找到他的身體。
舒家妮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怪罪誤會,她看向阿鬼,決定死馬當活馬醫。「阿鬼,你躺回你自己身體看看。」
「這是山海大師告訴你的?有這麼容易?」雖然是這樣抱怨,他還是聽了她的話,坐上病床,透明的身體與真實的肉體重迭。
突然,他看向舒家妮,眼神中似乎有著千言萬語。「喂,卷毛妮。」
「啥?」
「我感覺到自己快消失了,無論如何,我都很開心認識你。」
「你才不會消失!」她才不要聽這種話。
「我喜歡你。」
什麼?!阿鬼剛說啥?喜歡她?
是哪一種喜歡?男生喜歡女生的那種嗎?
她感覺心熱熱的,像有什麼東西要湧出來一般……
「阿鬼,我……」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阿鬼躺下,靈魂與肉身重迭,合而為一。
阿鬼,消失了。
「阿鬼——」舒家妮沒有想到他丟下一個震撼彈之後就不見了。
「你不要在這裡妖言惑眾,給我滾——」董建華受夠了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氣得要出去找人來帶走她。
長子的身體機能日漸衰退,多少次主治醫生提議拔管放棄急救,這樣的要求讓董建華內心煎熬痛苦。
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兒子死去?怎麼能下這個決定?已被這些事情煩到瀕臨崩潰邊緣的董建華,哪會有耐心聽個外來者說一些沒有科學根據的胡話。
「我……」舒家妮看著阿鬼消失,看著躺在病床上睡著似的藍邵傑,捨不得離去,卻被董建華叫進來的人強行帶走。
「啊!」始終看著昏迷的藍邵傑的顧媽忽然驚呼一聲,走向病床旁,聲音顫抖。「少爺……少爺?」
她看見了,近一年來動也不動的藍邵傑,方才手指動了動,緊閉的眼睫跟著顫動,好一會後終於睜開了雙眼。
眾人都驚訝萬分,而看見昏迷一年的兒子奇跡般清醒,董建華頓時老淚縱橫。
「阿傑……」他靠著病床,撫著兒子的手痛哭失聲。
藍邵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腦袋一片昏沉,頭又重又痛,看著哭泣的父親,還有拉拔他長大的顧媽,不能理解他們在哭什麼。
他想開口,卻發現自己聲音沙啞難聽,而且體力竟然虛弱到連把手抬起來都沒有辦法。
他究竟怎麼了?喝茫了嗎?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醫生、醫生!快叫醫生,我兒子醒了!」董建華激動的大吼大叫,原本架著舒家妮要將她丟出去的人立刻改去喊醫生。
偌大的單人病房頓時圍了一群人,舒家妮站在最遠的地方,焦急的等待著。
原來阿鬼就是藍邵傑,好在來得及,好在阿鬼回到了他的身體裡。
「太好了。」舒家妮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他還活著。」
經過了一堆檢查,確定了藍邵傑的清醒,而他昏迷期間造成的器官衰竭竟然奇跡似的好轉很多,讓主治醫生嘖嘖稱奇。
「少爺,你現在還很虛弱,只能吃流質的東西,等過幾天再熬你愛吃的鮑魚粥。」顧媽開心得喜極而泣,拿著準備很久,就等著藍邵傑醒來後給他食用的營養牛奶,插了吸管之後讓他緩緩的吞嚥。
好幾次舒家妮都想靠近病床,問問看阿鬼……不對,是藍邵傑記不記得她。
記不記得過去一個月,他們成為最好的朋友?
她好想跟他說說話……
「我醒了。」清醒之後接受一大堆的檢查,喝一點補充營養品,藍邵傑恢復一點體力,腦子也漸漸清晰了。
他記得自己喝了太多,結果被車撞了,沒想到卻昏迷了一年。
這一年好像發生了很多事……他看著頭髮花白、老淚縱橫的父親,以及喜極而泣的顧媽。
他應該要先關心一下自己的家人,可他鼻間卻一直聞到好好聞的味道。
那是香草和著的香氣,淡淡的、溫暖的,令人舒服的氣息。
他一清醒就聞到了,是哪裡來的呢?
藍邵傑目光在病房內掃了一圈,看見了縮在門口,露出一顆頭,臉上掛著黑框眼鏡的女孩。
不知為何,那個打扮得像卡通人物的女孩給他很親切的感覺,他明明向來討厭這種不懂得打扮的女孩子,卻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顧媽,那位小姐是誰?」他轉頭問顧媽,好奇那個女孩為什麼一直站在門口看他,為什麼不走進來呢?
此時眾人的注意力才投射到還沒走的舒家妮身上。
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舒家妮手足無措,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她看著阿鬼……
藍邵傑,想聽他說些什麼,無論是那些她已經聽得很習慣的冷言冷語,或者惹她生氣的機車笑話都好。
可這個不再透明的阿鬼,卻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她,用陌生的語調問她是誰?
舒家妮覺得自己的心碎了,她最好的朋友消失了,那個喜歡她的男生不見了。
眼前的人不是阿鬼,是藍邵傑。
「一個陌生人。」她苦笑回答,轉身離開。「我只是路過。」
那女孩走了,那股好聞的淡淡香草味也跟著消散。
藍邵傑不禁用力呼吸,想要將那些味道吸進鼻腔,可惜,聞不到了。
沒來由的,他竟感到惆悵不捨……
一周後。
散發出清雅香氣的鮑魚粥在室溫下放涼後,一雙滿是皺紋的手捧著碗來到病床前,給那位身材清瘦不少,需要好好進補一下的病人補身。
「少爺,來,吃點粥。」
「顧媽,謝謝。」藍邵傑放下看了一半的書,抬頭對顧媽微微一笑,伸手接過碗,緩緩的吃了起來。
聽見他這一聲謝謝,顧媽愣了一下,像是不認識眼前這個自己帶大的孩子。
她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為他拉拉被子,把藍邵傑當小孩子一樣照顧——一生沒有結婚,也沒有生小孩的顧媽,的確把藍邵傑當成自己的孩子。
顧媽名叫顧梅,父母是在藍家幫傭工作,她從小就跟藍邵傑的母親一起長大,兩人情同姊妹,好朋友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留下三歲的稚子,顧梅受托看顧藍邵傑長大。
藍邵傑是藍家聰明優秀的長女藍玫兒唯一的孩子,因此從小就被過度寵溺,養成了目中無人的大少爺性格,一出生就有基金等著他十八歲時動用,更不用說指定天悅酒店由藍邵傑繼承的藍老爺子了,那更是個護短的外公,無論藍邵傑在外面捅了什麼樓子,藍老爺子絕對會幫他把屁股擦乾淨。
藍邵傑可以說從小就是個小霸王,可這個小霸王昏迷了一年之後醒來,卻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此時藍邵傑正緩緩吞嚥他的粥,長期未進食的腸胃太過虛弱,他現在只能吃些煮得軟爛的粥,流質食物消化快,加上需要食物的營養來補充體力,因此他過著一天吃五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