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錢財兩面燒又遍尋不到兇手的狀況下,卻有個男人上門,拿了數張地契房契,這才知道上官府竟然已一無所有到必須變賣田產和宅院的地步。
為何上官小姐出閣得如此匆促?正因為要趕在那男人再次上門前。
不為什麼,就憑他聽見那男人問起小姐的事。小姐始終養在深閨,不可能與那男人有任何交情,所以他當機立斷,自動與龐府談起婚事,一處理好老爺後事,立刻送小姐出閣。
「是我不才,不諳商場上的事,沒辦法替老爺分憂。」幾杯黃湯下肚,上官向陽眼神昏茫了起來,但仍感恩地瞅著龐月恩,舉起手上剛斟滿的酒杯。「多虧龐府沒有嫌棄小姐,並沒打算毀婚,請讓我敬上一杯酒,感謝龐府的恩澤。」
以礦業起家的龐府,在京師的勢力遠勝過上官府,在上官府危難時,不但沒有斷絕雙方往來,甚至信守承諾,單就這一點,他便銘感五內。
「世伯真是傻,發生這天大的事,為何都沒同咱們說?」龐月恩一雙好看的眉深深地攢起。
「老爺必定是不想連累小姐的婚事。」一杯酒飲盡,他放下酒杯,整個腦袋昏沉沉的,眼前快要模糊成一片。
他向來與酒絕緣,每逢年節,喝得也不多,大抵是陪老爺小酌兩杯,酒量淺薄,若有心灌他,他必乖乖低頭,所以在外頭,他從不飲酒的。但是今晚……今晚他把老爺所托的遺願辦妥了,真想要大醉一場。
「世伯把兩家的交情想得太市儈了,你可知道初聞上官府驟變,我爹啊,氣得好幾天說不出話也吃不下飯!」別說她爹,就連她也覺得難以接受這樣的駭然轉變,也氣世伯為何不請求幫忙。
龐月恩水靈的眸倒映蕭瑟月華,盈亮出秋水。
上官向陽一瞬也不瞬地直瞅著她,覺得這向來爽颯的三千金壓根沒變,還是他記憶中那個有點古靈精怪,卻又真誠待人的小姑娘。
龐府在淮南有數座礦,礦有金銀玉,都是最上等的貨色,並在州西瓦子經營了首飾鋪子,裡頭各式首飾皆是大內至愛,掌管礦產的是小姐剛嫁的大少爺,巧奪天工的雕飾師傅則是二少爺,而栩栩如生的繪圖則是龐府三千金所設計,她的巧技教她蒙後宮娘娘垂愛,成
為京師唯一不須持令拜帖便得以入宮的平民百姓。
若龐府願意伸出援手,上官府斷然不會有今日的下場。
但畢竟在商言商,當初顧忌兩家婚事會因此生變,上官老爺於是不敢找上龐府,轉而向其它有買賣交情的商家求援,豈料結果……就如俗話,財在人情在,財散人情散。
「若我知曉,必定動用所有關係,絕不可能讓世伯如此含冤而終!」龐月恩那雙愛笑的水眸此時鑲著紅,氣呼呼的,惱恨極了。「現在還不遲,就算那賊人夏侯懿入了上官府又如何?我總有辦法教他把侵佔的上官府吐出來!」
聞言,上官向陽不知道是酒醉了,還是被她的真性情感動,難得地斂下世故的神情,笑得像個沒有城府的孩子一般。
「感謝三小姐。」他拿起自個兒斟滿的酒杯敬她。
龐月恩扁了扁嘴。「我又還沒幫上什麼忙。」他謝得也太快了吧。
「今晚有小姐這一席話,足夠了。」一口飲盡,燒辣的酒從他喉頭往下延燒,燒得他心思漸渙,渾身輕飄飄,像是置身在雲絮之上。「但這是上官府的私事,就請小姐別插手。」
「你就這麼把我當外人?好,那我問你,事發當時,你上官府的金賬房呢?」說要興師問罪,她是一點資格都沒有,但就是想問問上官凜人在何方。「她也是上官府的人,為何她至今沒出面?」
記憶中,上官凜是個棄嬰,也是被世伯撿回家的,聽說是個才女,三歲便能吟詩作對,五歲暢談商經,所以世伯對她讚不絕口,總說他撿了塊寶回家,但世伯出事時,她這被喻為百年難得一見的才女到底上哪去了?
她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
第1章(2)
上官向陽定定地看著她,低低笑開。「小姐壓根沒變呢。」是非分明,嫉惡如仇,雖說有點桀驁不馴,但不算刁蠻。
「你喝醉了。」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真是的,跟她打哈哈。瞧他笑得半點戒心皆無,她可是五味雜陳。瞥了眼還剩半壺的酒,她忍不住搖頭,早知道他酒量這般差,早在兩年前就該灌醉他。
「我沒醉,我很開心。」他笑開一口亮牙,向來銳利防備的眸都笑成了彎月。
「……我扶你回房吧。」走到他身旁,龐月恩攙起他左右搖晃的高瘦身形,不著痕跡地抹去他落下的淚。
「不不,豈能冒犯千金之軀。」上官向陽忙往後一步,然而一個踉蹌,身形不穩地又栽進她懷裡。
「都醉了,還說什麼冒犯不冒犯來著?」放眼百尺內,除了她,還有誰能撐他回房?
歎口氣,龐月恩撐起他看似精瘦卻挺有重量的身軀,踩著月色,將他半拉半扛地帶回自己的院落。
微開的鏤花窗欞,幾抹微風在清晨時鑽進了窗內,拂醒睡夢中的人。
身為上官府總管,在這時分,早不知道做了多少活,儘管酒醉,上官向陽在微風拂頰之下依舊幽幽轉醒。
濃密長睫輕眨了下,濃眉隨即狠攢起,就連原本沉穩的呼吸也倏地紊亂。
痛!腦門像是被人提了把斧頭猛砍猛砸似的,痛得他渾身緊繃。
「你醒了。」
身後傳來初睡醒極軟慵的女音,教上官向陽猛地張開眼,先是瞥見沉香色床帳,上頭是梨木床頂,接著怔怔回頭瞪向睡在自己身旁的女子。
只見龐月恩單手托頰側躺著,看似甫睡醒的媚眸滿是誘人風情,他心口一窒,急忙別開眼,不敢再看她只著抹胸的嬌軀。
他腦袋一片空白,像是被雷劈中似的,俊臉黑若焦炭,不知該如何處理眼前的狀況,不管他怎麼用力回想,依舊只記得她斟了一杯酒,而後、而後……空白。
該死!他不該喝酒的。早就知道自個兒的體質不適合飲酒,老爺也總是叮囑他別在外頭喝酒,免得出事,如今……真的出事了!
「向陽,昨兒個晚上你對我……」龐月恩抿了抿唇,含羞帶怯,話到最後,竟幽然轉怨。
「……如何?」上官向陽不敢看她,一顆心彈到喉間,冷汗爆出。
「你對人家……這樣、這樣又這樣。」不回頭看她,她乾脆自己靠過去,抓起他的手撫過嫩肩、雪白頸項,眼看就要滑落在緞面抹胸上頭,他趕緊用力地抽回手。「反正你要給人家負責!」
龐月恩一句話堵死他的後路,完全不給他鳴鼓申冤的機會。
誘他喝酒,是知曉他這段時日肯定撐得很累,不忍他再守夜,更不忍他滿腹悲慟無處發洩,當然,最大的主因是留下他。
沒錯,只要能留下他,她可以無所不用其極,橫豎決計不讓他走。
可上官向陽哪知道她在算計什麼,只覺得腦袋裡頭有成串的鞭炮炸得他六神無主。
只是幾杯黃湯下肚,怎會變成這樣的情況?
明明打算好一早便離開,怎會、怎會……這下子該怎麼辦?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的髮香尚殘留在他臂彎上頭,這下該如何是好?
「嗚嗚,你真的這麼討厭我?」見他仍沒有反應,龐月恩可憐兮兮地低喃著,掩嘴偷偷打了個哈欠,雙眼立即水汪汪,不知內情的人,准教她眸底那把淚給唬住。
她正值如花朵綻放的年紀,龐家門坎早已經被上門求親的人給踩扁了,但她誰也不要,就屬意這多年前便教她私心暗定的男人。
木頭、木頭,回過頭呀!她已經把表情固定在最惹人憐的氛圍裡,快點回頭呀!
上官向陽無措回頭,正好對上淚眼婆娑的她,那垂眸低泣,我見猶憐的神態,緊扣他的心頭,教他開不開口都很為難。
此刻的他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若是治理宅務,他指揮若定,但成親……是他想都沒想過的事,更遑論對方是龐府三千金的她。
但,生米都煮成熟飯了,他能不負責嗎?
龐月恩從長睫下偷覷他的反應,猜想他的打算,隨即又百般委屈地說:「不然這樣吧,就當做沒發生什麼事好了。」
「那怎麼可以!」他想也不想地反對。
「那、那,不然要怎麼辦?」垂下臉,在如瀑長髮遮住她的臉時,趕緊再沾口水點在眼眶外頭。
她低聲啜泣,哭聲學得唯妙唯肖,畢竟這一套她以往常用,太上手了,但要再加上肩膀抖顫的姿態,這沒十年的功力,可是會露出破綻的。
無助的啜泣聲聽在上官向陽的耳裡,像是最殘酷的鞭笞。
他語窒,良久,才歎了口氣。「奴才和三小姐的身份差距太大,這婚事怎成?」不是他不肯負責,而是門戶之見,再加上他尚有重任在身,要他怎能拋下一切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