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喜歡上這女人,喜歡和她一起吃飯、生活,每天看太陽落下、月亮升起,過尋常夫妻的瑣碎日子,喜歡她有時出其不意的念頭,喜歡她的獨立自主……但是,還沒有到非要她不可的地步。
是的,他冷情也冷血,他的世界裡女人一直不是必要的東西,她雖令他改觀,可聰慧的女子太多,只要他想要不會沒有,然而他卻一直留在這裡,這到底算什麼?
不由自主的為別人而改變,為別人而心動,看著她每天在身邊轉來轉去,不曾厭倦。一場大劫令他隱姓埋名當起凡夫俗子,如果可以,他想這麼平凡下去,只要和她在一起。
當時他不禁追問,「為什麼是漆器?那東西好看歸好看,可做起來麻煩得很。」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聲音能如此柔和。
「權力、金錢就是過眼雲煙的東西,唯有手作出來的藝術品不會被時代取代或淘汰。」她迷迷糊糊的說完,翻過身睡著了。
「就那麼喜歡嗎?」對著空氣發問,沒期待她會回答。
不料,等了一會兒,她唔了聲,然後呢喃的說道:「爺爺喜歡,魚兒也喜歡……喜歡。」
爺爺。
很好,從她口中蹦出來一個人。
她不曾說過爹爹,娘親,卻在乎一個老人。
「是啊!」
她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
「買地的事交給我,傍晚我去找裡正問問。」他胸有成竹,「至於山地要是買上了,割漆這種事就請人去做,有專門的漆客靠割漆來生活,比你這種半吊子專業多了。」
那生漆,據他所知是有毒的,沾在皮膚上會使皮膚紅腫,又痛又癢,他是絕對不會再讓她去的,何況深山中如此危險,他不想再見她受傷。
她拿來炭筆在紙上一樣樣記下來,畢竟都是要花錢的事。
「還有。」
她瞠大眼睛,她那安靜少語的丈夫今天可是開了話匣子啊。
見她瞪向自己,他發現他喜歡她那像小孩似的專注,不夠秀氣的眉毛看久了,突然很想伸出指頭去摸上一摸,不知道會是什麼感覺?
每天在太陽下曬著,膚色稱不上白晰,但是有股世家女子沒有的活力,光是看著就能感染到她身上洋溢的鮮活鮮艷。
「這筆銀子除了買地,也買間鋪子吧。」
「鋪子?」她成了學話的鸚鵡。
「有了鋪子,總比每天出去擺攤子強多了,鋪子和人手我去想辦法。」多了一片屋頂,起碼不用櫛風沐雨,不用艷陽日曝,不用忍受女子拋頭露面的是非議論,不用那麼辛勞。
聽田十四這麼一說,魚小閒也發覺的確如此,只考慮片刻,便同意了。
這可不是前世,不是女人能頂半邊天的現代社會,這裡是白璧皇朝,她所知的歷史裡沒有的朝代,但男尊女卑的思想並無差別,想在這平平安安的過活,就得適應這裡的規矩,需要展現智慧判斷,與人談判交易,與人斡旋的事兒,交給男人去最好。
「這些銀子夠嗎?」一千三百兩加上上回紙盒的五百兩,感覺上很多,但是用錢的地方這麼多,夠用嗎?
「夠。」他沒有拍胸脯打包票,只是簡單一個字就讓她安心,於是魚小閒把銀子都給了他。「那吃飯吧。」已經無事,也晌午了,吃過飯,好去辦事。
他隨便把那些銀子掃到一旁,不等魚小閒動作,就去灶間端來了午飯。
想不到他做了飯!
田十四是標準的君子遠庖廚的古代男人,偶爾替她刷個碗已經很不得了,今天居然還弄了午飯,是日頭要打西邊爬上來了嗎?
瓦罐裡蒸了榆錢飯,還有不知道誰家給的炒螺獅,以及昨日他去挖回來,去了殼並水煮的雷筍,最後一道是蒲菜漲蛋。
她不得不說這男人越來越有居家的味道了。
他好看的一雙眸子恢復慣常的平淡,但是仍不自覺的多瞧了她兩眼,魚小閒微妙的察覺他想被稱讚的心情。
這麼大個人卻期盼被稱讚,她喜歡他這樣的孩子氣。
「你被沸油給燙了?」看著他擺飯,餘光瞧見手腕上有一小片被熱油噴到的痕跡。
「小事一樁。」他把卷高的袖子放下去。
「衝過冷水了沒?」這裡沒有萬金油,沒有凡士林,更沒有小護士的曼秀雷敦。
「你緊張我?」
「嗯。」她隨口應了聲。啊,對了,院子有一株營養不良的野蘆薈,是她上山時發現帶回來隨手種在院子的,也沒什麼細心照顧,但長得茂盛,這會兒還真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了。
她把野蘆薈切下一片,洗淨去皮取肉,將膠質果肉貼在他燙傷的部位,消炎去腫。
田十四看著她的手在自己的手腕上忙碌,一把抓住她的手,反過來將那不認識,抹在手上卻沁涼舒服又透明的膠狀物質往她手上擦。
她的手不似平常閨女的手細膩白嫩,也比生兒育女,需要做大量家事的婦人粗糙,手心手背因為木料、因為不停的勞動,大小傷痕纍纍,握著竟然有些刮人。
他的心被狠狠的擰了下。
這個女子,為了讓他能吃上一口飯,為了活下去,比誰都還辛苦。
這個女子,在他最落魄的時候相遇,將來,他要是哪天比現下處境更差,她必然不會遺棄他。
「你……這不是用在這裡的……」她怔住了,心狂跳,整隻手像被電過一般酥酥麻麻的。
田十四沒理她,仍抓著她的手,把蘆薈塗滿她十根手指,緩緩揉捏塗抹,指縫、手腕,沒一處遺漏。
他的手寬大粗厚,只是被他輕輕包覆著,她的心就也像被包覆著一般溫暖。
魚小閒的心弦輕輕被撥動了。
「你怎麼會懂這麼多東西?」她整個人都是僵硬的,他打算慢慢卸下她的心防。
「吾少……貧賤,故……而好學。」為了抹掉腦海裡不該有的綺思,她結結巴巴的掉了下書袋。
貧賤是真,好學嘛……有待確認了。
她似乎急著想把手抽回去,就像他的手有什麼不對似的,看起來是問不出什麼了,可惜的伸手摩挲了下她的下巴,那感覺出乎意外的好。
「我去把菜熱一下,都冷了。」
魚小閒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嫩頰酡紅,杏眼氤氳朦矓,雙唇微啟,剛才被吃了豆腐的下巴彷彿還留有他指尖的觸感,她看著自己從來沒有被人這麼寶貝過的十指,傻不楞登地點了頭。
第八章 失控的初吻(1)
是夜,魚小閒帶著賬簿,去找安娘子。
家家戶戶正是用飯休憩的時候,有隱約飄出來談話和嘻笑的聲音,也有沉默卻溫馨的燭火。
她跨過竹籬笆圍著的菜圃,來到安家。
「嫂子在家嗎?」
鄉下人家,家家戶戶幾乎是不關大門的,真的有事要出門,院門一閂,頂多落鎖,也就這樣了。
她一嚷嚷,不一會兒安箏便來開門。
「魚姨。」他很乖巧的叫人。
「你乖,我找你嫂子。」
「她在裡面。」
一踏進屋裡,正在洗刷碗筷的安娘子就擦乾雙手迎了出來,吩咐安箏給她倒了杯水。
「我又不是客人,嫂子跟我客氣什麼?」
安箏懂事的去倒了水待客,她也沒忘道謝。
坐在炕上的俊哥兒也起身向她問好,然後等他叔叔回來,兩人又埋首在五子棋裡,原來她的來到打斷兩個小傢伙了呢。
「田大叔在家閒著也是閒著,你們兩人要不要找他下棋去?」就算也給田十四做了一副棋盤,他卻苦無下棋對象,也許一大兩小能激發出什麼火花來也說不定。
「可以嗎?」安箏雙眼發亮,那位田大叔可不是他們敢隨便靠近的人,但是俊哥兒有點小,和他下棋每回都贏,只能說是打發時間,一點都不好玩,要是田大叔能陪他下一盤棋……
「去吧、去吧!」魚小閒推了他一把。
安箏高興的收拾棋盤,帶著自家小侄子出門去找田十四了。
「妹子有事?」安娘子問道。
魚小閒把賬簿放在桌面上,從藍布繡玉蘭花荷包中掏出兩塊碎銀,一併放到安娘子面前,「這是嫂子這幾天應得的工錢,我今天結算好,趕緊給你送來。」
「急什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安娘子也落坐,「再說我也沒幫上什麼忙,怎好讓你開工錢?」
「嫂子這話可就岔了,我能做上這小生意,你幫了多少忙,我自己心裡有數,要是沒有你,我這小生意還做不成呢。」
「你真是太見外了……怎麼這麼多?」安娘子看見桌面上成色不算太好的銀子駭了一跳。
整整三兩銀子!她知道魚小閒肯定是墊了自己的那一份才能給她這麼多錢,可自己無法心安理得的收下這些錢。
「太多了……我受之有愧!」
「你瞧,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這是賬簿,裡面的支出收入一清二楚,我倒想問嫂子,我這生意缺幫手,你願不願意長期來幫忙,我一個月給你開二兩的工錢可好?」
「二兩,這麼多!」她驚呼,卻也沒去看那賬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