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衣姊姊……」
幾個住臨近的小孩子一見琉衣,舉起手和她打招呼。
琉衣是「五溝村」孩子們心目中的傳奇人物 來自台北,長得漂亮人又溫柔,然後一雙巧手還會做出好多漂亮的玩意兒。孩子們放學後不回家仍待在學校,目的就是為了跟小衣姊姊見上一面,看她對自己露出溫柔的笑。
但今天情況不一樣。
一個五年級男孩一見琉衣來,便飛也似地從操場那端跑來。曬得通紅的黝黑臉龐看起來有些驚慌。
「怎麼了,阿泰?」琉衣問。
「那邊有一個怪人。」阿泰手指操場那頭——
琉衣看過去,發現操場旁的樹蔭下坐了一個身穿米黃Polo衫,墨綠色長褲的人。「哇,那小姐的腿好長喔……」因那人留著長髮,琉衣猛地一看,還以為「他」是女生。
「他男的啦!」阿泰回話。
「是喔!」琉衣回過頭看著阿泰。「你剛說他怪,他怎麼了嗎?」
「不是。」阿泰搖搖手。「只是他表情怪怪的,一直在說一些很奇怪,聽不懂的話。」
「我去看一下好了……」琉衣驀地起了警覺,或許是因為她心臟有病的關係,所以只要一聽見他人有奇怪的反應,琉衣總會忍不住想過去關心。
「不要啦,又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好危險——」
「不會有事的。」
操場很小,琉衣跟阿泰才花兩分鐘就來到長髮男人面前。近看才發現男人頭上纏了條紗布,感覺起來傷得很重的樣子。
琉衣蹲到男人面前窺看,就像阿泰說的,他嘴裡正喃喃念著一些聽不出內容的囈語。
男人臉孔長得相當秀氣好看,配上小麥色的皮膚與一頭長髮,難怪剛才琉衣會錯當他是女生。琉衣垂眸注視那兩道像扇子似的長睫毛。雖然看不見他的眼,但從男人蹙緊眉頭的表情,可以感覺他身體好像很不舒服。
一時衝動,琉衣突然伸手觸碰他額頭,隨即她表情一驚。「我們得帶他去看醫生。他頭好燙!阿泰,幫我多找幾個人來幫忙。」
「但是——」阿泰指著男人。他是陌生人啊!老師不是常說,看到陌生人不可以隨便靠近嗎?
「快去!」
被琉衣這麼一催,阿泰頓時把話吞下,站起身拔腿就跑。
這時,方才雙眼一直閉著的韓宕悠悠地轉醒。他眼一睜開,就看見穿著白衣白裙,蓄著一頭飄逸長髮的琉衣,她身後襯著背後淡金色的夕陽餘暉……腦袋燒得昏沉的他,忽地閃過一個念頭——
他死了,天使來接他了。
「原來天使是長這樣……」
「你還好吧?」琉衣一臉關切地望著。
看著眼前被夕陽照得金光燦燦的漂亮臉蛋,韓宕忍不住朝她伸出手去。
琉衣只遲疑了幾秒,便伸手將他手握住。
一陣暖流傳入掌心,韓宕雙眼迷濛地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原來天使是有溫度的……
「我名叫谷琉衣,你呢?我要怎麼稱呼你?」
聽見她的話,韓宕微微勾了勾唇角。「想不到天使也有名字。」
他的聲音沙啞難辨,琉衣搖搖頭,表示她沒聽懂。「你還好吧?你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
依韓宕這時身體,能張開眼睛已經是奇跡了,哪有辦法再重複自己剛才說的話。
琉衣擔憂的聲音鑽進韓宕的耳朵裡,他驀地朝她眨了眨眼睛,喃喃自語。「真好,到了天堂……還會有人會關心我……」
跟他一接觸,琉衣才發現,他的體溫好燙。糟糕!琉衣轉頭望向操場,阿泰去找人卻遲遲沒有回來……不行!
琉衣回頭瞧著拉著她手在頰邊磨蹭的他,決定不等阿泰,自己先帶他回家再說。
「你站得起來嗎?」琉衣問他。
「要帶我走了?」韓宕抬頭,給了她一朵作夢般的微笑。
韓宕話裡的「走」,是死掉的意思,但琉衣卻以為他是問要帶他到哪去。「對。你發燒了,我先帶你回我家,然後請醫生過來幫你看病……」
「不知道天堂長什麼模樣?漂不漂亮?」韓宕沒把琉衣解釋聽進耳裡,他只是溫順地將手抬高,好讓琉衣過來攙他。
「小衣姊姊你在幹麼?」遠遠的,一名男學生好奇地問道。
「這個叔叔生病了,我要帶他去看醫生——對了,麻煩你去我家找陳婆婆,叫她馬上打電話叫醫生過來。」
琉衣嘴裡喊的陳婆婆是琉衣家的管家,琉衣通常喊她陳媽。陳媽和她丈夫陳伯兩人,從她外公還在世時就一直待在琉衣家幫忙。
「沒問題!」小男生身一轉隨即飛衝出操場。
琉衣撐起韓宕慢慢走著,直到走出校門,韓宕才發覺不對勁似地喃喃說道:「我還以為天使是用飛的……」
氣喘如牛的琉衣一愣。這人怎麼淨說些她聽不懂的話?該不會是發燒太久,把他的腦子燒壞了?「你還……好吧?我家就在前面,醫生……應該……很快就到了……」
雖然「五溝村」不大,說到底也只有兩條路:一叫西盛二叫東興。整個村子徒步走大概半小時可以逛遍。但對身體虛弱心臟不好的琉衣來說,要攙著七十幾公斤重的男人走上幾分鐘,是非常耗費她體力的。
被琉衣攙著行經村頭的劉氏宗祠,韓宕恍惚地瞧見一棟老舊的石洗屋房與圍牆,他眉頭一皺,喃喃說道:「沒想到天堂長這樣……」
「什麼?」琉衣抬起頭順著他目光瞟過。「沒錯啊,客家莊差不多都是這樣。」
韓宕緩慢地將目光轉來看琉衣。「所以你是這裡的天使?」
雖然攙他攙得兩腿發軟,但琉衣仍舊挪出氣力糾正他的說法。「我不叫天使,我剛跟你說過,我名字是谷琉衣。」
「是,你叫谷琉衣。」韓宕附和道。瞧她說得一臉認真,表情實在好玩,縱使病得兩眼昏花,身上傷口還隱隱作痛,但他仍舊被逗笑了。
「以後要記得。」琉衣點點頭,給了他一朵讚許的笑。
兩人行經底下有著清澈流水的路橋,遠遠的,就聽見有人操著客家語詞,中氣十足喊著:「小姐啊、小姐啊……」
不消說,來人就是陳媽。
琉衣停下腳步眺望,不一會兒,身上繫著圍裙的陳媽一下奔到她的面前。
「有個阿弟叫我馬上請醫生來,你怎麼了?」陳媽擔憂地打量著琉衣,直到這時才赫然發現她身旁有人。「赫!他是誰來來來,交給我!你這麼瘦怎麼攙得動 」
陳媽體型圓厚,加上力氣又大,七十多公斤的韓宕在她臂彎,感覺不過像個娃娃。
驀地離開那香軟軟的身子移到滿是油煙味的中年婦人身上,病糊塗的韓宕忍不住皺起眉頭。不會吧旁邊這位太太也是「天使」?
「不是我,是他生病了。」琉衣簡單地說了她是在什麼地方撿到這男人,然後發現他正在發燒的經過。
陳媽一聽,忍不住皺起眉頭。「小姐,真不是我愛說你,平常撿些受傷沒人養的小貓小狗也就算了,你現在連男人也都撿回來——」
「他生病了嘛。」為了取信陳媽,琉衣還抓起陳媽的手按在男人額上。「我沒騙你。」
每次都這樣!陳媽沒好氣地看著琉衣。小姐就是太好心,見著人生病或有困難就忍不住想出手幫忙。自陳媽過來幫傭,琉衣已經帶回來七隻傷貓跟五隻傷狗,每一次都說等它傷好就讓它走,結果哪只不是待到它壽終正寢,或是鄰人見了喜歡討去養了才告結。
醫生明明再三叮嚀,說她身子虛弱容易受感染,最好不要太接觸寵物,她卻老是不聽!
「而且這個人還生病,要是不小心感染了病毒 」
「不會的啦!才那麼一下子……」琉衣哄著陳媽,一邊招手催她快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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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點,韓宕被一陣渴意擾醒。稍早經過醫師診治服過藥後,他身上高燒是退下了,只是身子仍虛,意識昏沉沈的,感覺就像置身濃霧裡,雙腳飄飄浮浮。
坐起身朝四周張望數秒,才在床腳邊一隻茶几上發現開水與藥包的蹤影。韓宕仰頭咕嚕咕嚕地將水喝乾,但是不夠,直覺地,他張口想要人幫他倒水進來。
「水……」
等了一分鐘仍不見動靜,韓宕蹙眉拉開房門。「人都睡死了啦?」韓宕嘴裡叨念著。只是當門打開,發現外頭空無一人,他才想起
傻子,你還以為自己仍是蟠龍的「帝釋天」吶!
俊臉浮現苦笑,韓宕拖著腳步走出房間,雖然腦子意識還不算清楚,但已夠讓他發現自己置身在陌生環境中。
「這是哪?」
韓宕一手扶著白牆邊走邊探索,腦裡完全沒印象他是怎麼到這的。屋房隔間頗大,但看得出來裡頭傢俱擺設並不名貴,不過有一點值得稱讚,屋子裡飄著一種淡淡的花香,嗅著嗅著,頗能教人覺得心安。既來之則安之,他不打算憂慮太多。韓宕找到水壺,抓起杯子咕嚕咕嚕連灌了兩杯水,終於感覺舒服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