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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佚名

  但他深深明白,要讓這顆棋願意自己動起來,就是要讓她死心塌地的愛著他,就如同當年他的母妃深愛著父汗一樣。

  他懂她,要不,她不會老是說他是她肚子裡的蛔蟲。

  對於她的說法,他總是笑笑:心想從她十五歲就看著這丫頭一日日長大,她總說最懂自己的人是她太爺,但他想,那人說不定是自己……

  他們說好了,待一切結束,他會回到她身邊。

  所以,她甘願為他,與朝廷為敵。

  今天,他在寫「放妻書」時,她也賭氣說要寫一封「放夫書」,最後卻是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對著面前的滿張白紙哽咽,強忍住沒掉淚。

  而今晚,是他們最後一夜共床而眠,她繼續賭氣不想與他說話,裝著睡卻緊揪住他的衣衫不放。

  「容容,不要揪那麼緊,我不會跑掉,你可以放開了。」他附唇在她的耳邊輕聲細語道。

  她不答他,也不睜開眼,彷彿睡得極熟,只是一雙纖手依舊是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袍,無論如何都不松放。

  而他斂眸注視著她閉上眼眸的容顏,從她眼角泛出的隱隱淚光,可以看出她並沒有睡著。

  此刻,她是清醒的,卻不想睜開眼睛面對他。

  他輕歎了口氣,大掌按住她的腦勺,俯唇在她的額心輕啄一吻。

  「對不起。」他輕聲道,嗓調卻是沉重的。

  聽見他對自己說抱歉,夏侯容容也再忍不住內心的酸楚,右手掄起拳頭忿忿地打他的胸膛,嗚咽了聲,將臉蛋埋進他的頸窩裡,下一刻已經被他修健的長臂給緊緊地擁進懷抱之中。

  她緊揪住他的衣袍,而再多的嗚咽,都被他給吮進了吻裡……

  雖隔千里遠,但他知道她的一舉一動;當初,他留在她身邊的人,會將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悉數回報給他知道。

  所以,他知道她下令撈起湖裡大半的湟魚,為完刺辦壽宴,幾乎是「龍揚鎮」的街坊們都能夠分到一杯羹,大夥兒為這天上掉下來的一頓美味佳餚,都是笑得樂不可支,爭相走告。

  「借花獻佛?」在看完書信之後,他忍不住失笑,「哪是借花獻佛?你這傢伙是在藉機洩忿啊!」

  說著,他唇畔的笑意更深,「你明知道我有多辛苦才養活那些湟魚,竟然大半都殺來吃了,擺明了一點都不想珍惜,這不是洩忿,還會是什麼?」

  她這妮子必定在想,天高皇帝遠的,有本事,他自個兒回去教訓她!

  但她明知道他做不到,也不會這麼做!

  他知道她聰明能幹,有能力主持大局,但是,能夠達成他對她的期望,不代表她心裡甘願接受他給她的安排。

  她怨他,在他的心裡很清楚這一點。

  但倘若她不怨不恨,心甘情願接受這一切,那就不是夏侯容容了!

  她凡事總還帶著一點孩子脾氣,不過,從他手裡接下「龍揚鎮」後,已經收斂很多了!

  想著,他泛起一抹淡淡的淺笑,折好書信,擱進了一旁宮人打開遞上的金絲木盒裡,在那盒裡有成疊同樣的信紙,放好之後,他揚揚手,示意宮人將木盒拿去收起來,再轉身,走出寢殿,在議事閣裡接見幾部的族長時,冷峻的臉龐已經恢復成身為可汗的威嚴,方才噙在唇畔的笑意,一絲不見。

  然後,在降下這年冬天第一場瑞雪之前,他以詐降與突襲戰法,取下中原的一座要寨,將中原大軍大敗於三川之地,逼中原朝廷正視他朱蜃國養生多年之後,所充盈的強大兵力。人說兵不厭詐,這正是他母妃所教導的用兵法則之一而這詐術,他也曾用在她身上。

  「我想,讓人去接裴意回來都城。」

  近幾日,兩國交戰的狀況緊繃,在他一次次毫不留情地對朝廷大軍開殺戒之後,今早,夏姬前來覲見他,向他提出要求。

  他背對著她,沉靜地一語不發。

  在他的心裡並非不知道夏姬身為娘親的顧慮,在她的心裡很清楚,在他入主中原的大局裡,「龍揚鎮」是一顆可以被捨棄的卒子。

  倘若,容容知道他當初留著陪她的人,其實都是死士,那麼,她大概不會輕易把自己的好姊妹婉菊許配給溫陽。

  「好,我會給你一隊人馬,設法把裴意接回來。」他淡然道。

  「那她呢?」夏姬明知不該,還是忍不住衝口問道。

  她?!有一瞬間,在他的心裡,有瞬間的怔然。

  與她在一起的過往,一幕幕上了他的心頭,讓他不自覺地噙起一抹淺笑,但在下一刻,他隱去了那抹笑。

  他知道朝廷派出重兵,將「龍揚鎮」包圍得水洩不通,隨時都可能會對她下手,但他不想為了她,在這關鍵的一刻,有任何冒險的舉止。

  他早就決定要捨棄了,不是嗎?

  比起她,江山更多嬌。

  他歎息,閉上雙眸,感覺胸口有一瞬穿心的疼痛。

  最後,夏姬得不到他的回答,在離去之前,淡然地對他說道:「我知道你做的事情都對,在我們這些人裡,沒有人比你更聰明,可是,我希望到最後,你不要後悔。」

  朝廷派出死士,那一箭的毒,讓她命在旦夕。

  明知道會有陷阱,他仍舊願意對賭,帶著一隊人馬打算潛回中原,卻在中途被皇后派來的軍隊追擊。

  他不願退,他要見她!

  他後悔了!

  知道她命懸一息的瞬間,熟悉的冰冷感覺,徹頭徹尾涼了他一身,讓他失去了平時的冷靜。

  「保護汗王!」

  蕭剛一刀砍了兩顆人頭,吆喊著手下的部將追上他與坐騎,迎面而來的軍隊多如流水,他們怎麼殺也殺不完,他負著傷,原該是無一處不痛的,但是,他卻麻木沒有感覺。

  在他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見她!

  腥紅的鮮血已經分不清楚是自己或是敵人的,濕透了他的袍服,滲流到馬匹的背上,不斷地滴落到黃土地上。

  他開始必須很用力才能看清楚眼前的景物,以及痛殺而來的敵人,而在這血光不斷的朦朧之中,他彷彿看見那一夜她怨嗔的嬌顏。

  最後,是蕭剛抗命,攔阻了他存心不要命的殺出,回到都城,他昏迷了數天,宮廷的御醫對他的傷勢都不表樂觀,胸口的那一刀,再深一點,只怕已經是命殯黃泉。

  在清醒之後,他得到了一封她想方設法送來的書信,他命人扶自己起身,勉強坐在書案之前,見她在那滿張白紙上,只在央心處,以極好看的娟秀字跡,寫下兩個字。盼君。

  她想見他!

  他心痛著,小心將那張紙擱回案上,不讓激動緊握的雙手捏碎了它,在這一刻,他又想起了分離前的那一夜,想起那只曾經緊揪住他衣袍不放的纖手,藏著她沒說出口的無助與害怕……

  最終,他捨了江山,取了她。

  他不問自己能否捨得,只知道她萬分值得。

  再與她成了親,日夜與她如影隨形,在隔年,她便生下了他們第一個兒子,她親自為兒子取名為風靜,告別往日的意味,要他靜止安分的意味,再明顯不過了,但對於她的多心,他只是笑而不語。

  今兒個,他們兒子滿週歲,前來為他們祝賀的兄弟朋友不少。

  大夥兒或坐或臥在羊毯上,吃著烤全羊大餐,喝著美酒,聽著琴師演奏,善眩人表演幻術。

  「夫君。」她半躺在他的身邊,輕聲喚道。

  「嗯?」他取過她喝了一半的酒杯,往一旁擱放,曾經以為再不可得的幸福,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令他萬分珍惜,也小心翼翼對待。

  「你不必跟我說,以前你騙我的事情、對我說過的謊言,你就擱在自個兒的心裡,一字一句也不必告訴我,若你覺得瞞得很累,那也是你自作自受,怪不得我。」她徐徐地輕吁了口氣,抬起螓首,正好對上他俯落的眸光,「但是,從今以後,你不許再有任何事情瞞我、騙我,你做得到嗎?」

  這一瞬間,他凝視著她美眸之中的柔情,想起昨往,心裡既愧又痛,不敢問她究竟知道了多少真相,最後,只能笑著點頭,吻住她的額心,「好,我答應你,對你,決計再無一句謊言。」

  她要他答應不再瞞她、騙她,最終,卻是她瞞了他、騙了他!

  那日,她在「零海」湖畔不告而別,至今近兩年了!

  他才終於知道原來當初的箭毒並沒有全解,不過是「大佛寺」的藥師替她封住命門,保全了她幾年性命。

  他想,如若當初就知道這個事實,如今一切的結果將會大大不同。

  但她應該也料想到這一點,不願意再見他興兵尋仇,所以寧願一個人孤單地保守住這個秘密,對誰也不曾洩漏過半句。

  他不怨她隱瞞得如此之好,因為,是他那些年逼得她必須事事往心裡藏,逼得她必須心思深沉,才能好好盤算,要能趁機作亂,又不被朝廷給逮住把柄,否則,將連累她視為至重的家人與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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