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奇怪,藥師,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還要問我『為什麼』?」雖然覺得他這問題很奇怪,但她還是無奈地撇撇嫩唇,回道:「眼下兩國交戰,兵荒馬亂,江南又鬧了大水,百姓們流離失所,在他們心裡,想必是惶惶不可終日,越是這個時候,人的心裡就越需要有信仰,越是身處在不安之中的人們,越是需要可以寄托的物件,是天也好,是地也好,是神佛也好,是人也好,總要讓他們的心能定,能定而後能安,而重建這『大佛寺』,讓這附近的百姓們能有寄托,是我能想到最快,也最有效的捷徑。」
「難道,他們會想,在誠心禮佛之後,就可以不受災難波及,甚至於是一帆風順,百憂全解嗎?」
夏侯容容見他泛起一抹不屑的淺笑,也跟著笑哼了兩聲,不過他笑世人,她卻是在笑他。
「藥師,你這個人別老是喜歡凡事往壞處想,人的心眼沒你想得那麼小!」說完,她就見他挑起眉梢,似乎頗不以為然,但她才不管,揚手轉動一整排的法輪,頓時,轉動的嗡聲在寺殿內迴響不絕,聲還未停,她人已經走到了殿門口,臨去之前,回眸再看了他一眼,道:「最後,我可以告訴你,我剛才求了什麼,我求佛祖保佑,能讓我此行回京,一路上平安無恙,我只是求個心安而已,因為,我個人覺得,在這世上:心安比平安還要難得。」
近鄉情更怯。
在婉菊與溫陽的相陪之下,夏侯容容回到了京城,這一路上,他們低調再低調,不想驚動朝廷,就怕惹出無謂的事端。
夏侯容容站在她太爺爺的寢房門口,抬頭看著門楣,一切未變的熟悉,此刻看在她的眼裡,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當初,她逃親時,以為自個兒應該不久就能回來,卻沒想到,一晃眼竟然已經一年半過去。
「容小姐?!」一名婢女見了她,驚訝地叫喊,但立刻看見表小姐以食指抵唇,示意噤聲,她點點頭,會意地離開。
夏侯容容揚起一抹頑黠的笑容,這一路上,她這噤聲的手勢不知道比過多少次,就是故意不讓她太爺爺在第一時間就知道她回來了!
終於,她跨進門檻,在屏風之外,就聽見她嫂嫂段倚柔的聲音。
「太爺,藥再多喝些,身子才好得快。」
「不喝!我不要喝,我要見容丫頭,你去把她給我找回來!」
「信已經送了,我想容容應該就快回信了!」
聞言,她臉上的笑容不禁更深,背著雙手,繞過屏風,只見他們不約而同露出一臉訝色,傻傻的好半晌出不了聲。
「太爺爺,不要再裝了,起來吧!」她走到床前,低頭看著躺在床上的老人家,「再裝下去就不像了!」
「容容,不要胡說,太爺是真的病重啊!」段倚柔輕斥道。
夏侯容容無視她的說法,只是對夏侯清說道:「太爺爺,我數到三,如果你再裝病,容丫頭就要走了。」
「好好好,我起來就是了!」夏侯清終於能夠回神,伸出做出一個打住的手勢,坐起身來,「起來就是了!」
「太爺?!」
段倚柔不敢置信,看著病重的老人家像是沒事人一樣坐起身,好半晌反應不過來,只是愣愣地瞧著,看他們一老一少相視而笑,彷彿在笑只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裡瞧不出來。
「容丫頭,真是什麼事情都逃不過你那雙雪亮的眼睛嗎?」夏侯清忍不住搖頭笑問道。
「太爺爺騙得過哥哥嫂嫂,騙得過府裡的奴才和掌櫃們,但是,你休想騙過我,太爺爺,也不想想容容從小就跟在你身邊長大,這天底下,有誰比我跟你更親呢?」
此話一出,老人家曬笑,卻是眼眶不自禁地泛了淚,「是啊!這天底下,有誰比容丫頭跟我還親呢?能聽到容丫頭說這動聽的話,要我這老頭子現在駕鶴西歸都甘願。」
「太爺爺,我看你還是等壽終正寢再去吧!」夏侯容容沒好氣地瞪了老人家一眼,「要不,只怕閻王老爺要說是我這個曾孫女兒一句話把老人家給害死了,太爺爺心裡甘願,我可受不起。」
聞言,段倚柔忍不住掩唇失笑,好些日子不見,她的容容小姑還是一如既往,明明有顆豆腐般柔軟的心,嘴上卻還是像刀子般不饒人。
但如果是淚眼婆娑,求著老人家要多活幾年,那就太不像是她夏侯容容直率的作風了!
第6章(2)
聽到疼愛的曾孫女兒說話半點也沒客氣,老太爺不以為意,反倒是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好好,我等壽終正寢了再去,現在看我的容丫頭回來,就算要我死,我也捨不得啊!」
夏侯容容沒好氣地撇唇,轉頭對著段倚柔說道:「嫂嫂,可以請你迴避一下,讓我單獨和太爺爺說說話嗎?」
「好。」段倚柔微笑,與老太爺相視了一眼,看見老人家頷首,揚了揚手示意她離開,她只好依言收拾一旁的藥碗,悄然退下。
在她走後,夏侯容容坐到了床畔,立刻被長輩握住了雙手,仔仔細細地被打量著,「太爺爺,別擔心,容丫頭完好無缺呢!」
夏侯清被她的說法逗笑,點點頭,「丫頭有話就說吧!太爺爺跟你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嗎?」
「我見到我親爹了。」
「什麼?!你再說一次。」老人家的臉色一瞬間轉為愕然。
「太爺爺想不到吧!我竟然會在大漠見到當年擄了我娘去的男人,他的名字叫胡虎,是個山寨主,人……還不差。」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含蓄,見老人家垂眼默聲,又問道:「太爺爺是知道的吧?」
「對,我知道。」他回過身,拉開床頭的花鳥紋櫃抽屜,取出了一本冊子與一封書信,「這是你娘當年留下的手記,這封信,她說要給那個叫胡虎的男人,說如果他來找她了,就把這封信交給他,不過,都二十年過去了,那個胡虎一直沒有出現,想來,這男人應該不若你娘說的,那般喜歡她吧!」
「不,他很喜歡娘,娘在他的心裡,是個仙女,只是他以為娘嫁給別的男人了,所以才不敢來找。」她從太爺爺手裡接過東西,「太爺爺看過手記內容嗎?我娘恨我爹嗎?」
夏侯清搖頭,「不,我沒看手記內容,萱兒說要等你長大,才能給你看,不過,你娘在生你之前,曾經笑著對我說,希望她肚裡的孩子無論是兒子或女兒,都希望可以是個性格強悍,身子健康的孩子,別像她只能是朵養在深閨裡的花兒,稍微吹點風受點雨就要一病不起,看你的樣子,只能說老天爺是讓你娘如願了,就可惜她見不到。」
想來,她娘最後應該是不恨她爹了,至少,不如一開始那般的恨,到了最後,她心裡只是遺憾,遺憾自己的柔弱多病,不能跟隨在他的身邊!
在她娘向她爹祈求著要回京城夏侯家的時候,怕是已經知道自己有身孕了,她知道自己如果不回京城,以她多病的身子,大概是捱不到孩子臨盆之時,所以為了能夠平安把孩子生下來,她娘寧願讓她爹以為自己無法忘情於訂了娃娃親的未婚夫婿,讓她爹以為自己是被深恨著的,才會這麼多年來,不敢再來京城,不敢再對自己心愛的女人有所聞問。
到了最後,就連她已經不在人世,他都不知情!
自始至終,他以為她仍舊在京城裡活得好好的,與所愛的男人成親生子,將他這個江洋大盜給遠拋在腦後,過平凡女子的幸福生活。
不過,她娘想生個性格強悍的女兒或兒子,只怕是當年在見到納雅可敦之後,心裡有所感念之故吧!
「丫頭。」夏侯清掀開被褥,讓她扶著下床,「太爺爺三番兩次說病重,你都不來探望,就不怕太爺爺是真的病了嗎?」
夏侯容容伺候老人家下床穿鞋,扶著他走到外室的長榻上,與他分坐几案兩畔,聽他喚人進來。
「太爺爺不是一個會讓容容擔心的長輩,您捨不得我難受,當真生了病痛,您反而會讓人給我報平安,反倒是裝病時,您才會呼天喊地說這兒痛,那兒不舒服,要我來看您,盯著您吃藥,是不是?太爺爺。」
「是這樣嗎?」老人家乾笑了兩聲,見僕人提水進來,假裝忙著吩咐他把水壺擱在火爐上。
見老人家打算顧左右而言他,夏侯容容加重了語氣,「是!從小到大,我不知道試過多少次了!太爺爺,下次您要不要就改一改這把戲,不要再老是裝病,要不,哪天真出事了,容容真怕要後悔一輩子!」
「所以,下次收到太爺爺給你報的平安信,你再趕回來就好了!」
「太爺爺!」
「會!我會!丫頭放心,等那天真的到了,我會給你一封平安信,讓你知道是該時候回來探望老人家了!」夏侯清呵呵笑道,等爐上的水沸了,向她開口要求道:「給太爺爺泡壺茶吧!好久了!容丫頭,太爺爺盼著再吃到你親手泡的茶,已經盼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