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請你離開。」他要鎖門了。
餓到頭暈眼花,渾身虛軟無力的戴春梨在他重複問了三次後,才聽清楚他究竟在問些什麼。
「大、大家都下班了嗎?」她茫然地舉目四望,真的耶,大廳燈都暗了,除了警衛先生外沒有半個人影。
雷行雲呢?她明明很認真、很努力地盯著每一個下班離開的人,沒道理會錯過他呀!
「請問你究竟要做什麼?」警衛看著她蒼白的臉蛋,不禁放輕了聲音。「你在等人嗎?」
「對。我在等,董事長。」她可憐兮兮地望著警衛。
好餓……她餓到前心貼後背,雙腳更是酸麻到幾乎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每天的這個時候,她老早就已經吃飽,舒服地躺在床上睡著了。
台北果然很繁華、很複雜,也很大,但是她覺得好無助、好心慌,也好空虛啊,而且她真的餓到手都在發抖了。
「董事長通常是由專用電梯直接抵達地下停車場的專用停車位離開。」警衛真不知該取笑還是該同情她好。「你在這裡等,恐怕希望渺茫。」戴春梨登時呆掉了。
阿爸喂……台北人果然很複雜啊……幸好,戴春梨帶了多年存款─五千塊來到台北,不然當天晚上恐怕真的得落到在火車站或公園椅上過夜的下場。
雖然是春天,但是晚上光靠報紙是擋不住夜露風寒的。
她有心裡準備台北的物價肯定比中南部還高,走了好幾條街總算找到一間看起來應該不會那麼貴,也不會很恐怖的旅館,可是進去一問價錢竟然要一千六。
戴春梨霎時忽真考慮起,其實在公園椅上睡覺好像也不是那麼糟……可是有鑒於大城市壞人比較多,她怕自己「壯志未酬」就先遭歹徒毒手,最後猶豫再三還是忍痛揮淚付了一千六。
這真是個淒涼悲慘的晚上,當她啃著從便利商店買來的飯團,喝著旅館裡用茶包泡的烏龍茶,已經是半夜一點了。
她心痛、腰痛、肩膀痛、腳痛……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痛。
最難過的是,她居然跟個白癡一樣站在人家公司大門口,然後眼睜睜──不,是傻呼呼地讓人家的董事長大搖大擺地從專用電梯坐到地下停車場,揚長離去。
奸商,果然是大奸商,簡直跟剝削他們菜農辛勞血汗成果的大盤商一樣奸!
從山上來到繁華大城市的第一個晚上,戴春梨沒有興奮、沒有雀躍,只有無邊無際的自責和腰酸背痛伴她入眠。
晚安,明日再戰。
第2章(1)
戴春梨沒有員工通行的磁卡,所以只能偷偷混進人群裡搭「霸王電梯」。按下B1的按紐,出了電梯後,她難掩緊張慌亂不安的心情,躲在一根樑柱後面,等待她要見的人出現。
作賊心處就是她此刻的寫照,每一道走出電梯去開車的腳步聲,都能夠令她驚喘冒汗好一陣子,而且最煎熬的是頭上那支監視器……她為了躲監視器,身體幾乎是黏在柱子上。
可是每當聽到人聲,她還是得鬼鬼祟祟探出頭去觀看動靜。
扛著的行李越來越重,她暗自祈求老天爺讓她今天就能找到雷行雲,否則她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在台北撐幾天?
終於,當地一聲,專用電梯的門開啟了,她心臟糾緊了起來,屏息地望向電梯門。
一個高大英挺的年經男人和一名銀髮老人走了出來。
專用電梯!雷行雲!
戴春梨腦門一熱,想也不想大步衝了過去,激動地大喊──「雷董事長!」她朝著那名銀髮老人換通一聲跪了下去。「請您放過我們家高麗菜田,不要把度假別墅蓋在我們家的土地上!」銀髮老人當場被她嚇了一大跳。
他身邊的年輕男人則是皺起濃眉,不悅地盯著這個背了大包小包、秀氣小臉蒼白若紙的女人。是他眼花了嗎?還是她身上真的穿著一件花樣款式傳統老舊到可怕的碎花洋裝?
是誰自作主張把公司的地下室提供給人拍片的?拍的還是五十年代「養鵝人家」那一類的忙舊電影,他打賭她身上那件衣服足足有四、五十歲那麼老了!
「小姐,你誤會了!我不是當董事長。」財務部經理驚魂甫定,連忙彎下腰要扶起她,不忘偷瞄正牌的董事長一眼。
糟糕,董事長臉上雖然沒有任何表情,但是微微蹙起的眉頭就已經夠令人心驚膽戰了。
「你不是?!」戴春梨愣愣地仰望著他,一時震驚過度。
「對啊。我不是。」財務部經理剛剛跟在董事長身邊報告到一半的年度預算數字,被她這麼一搞全忘光光了。「呃,你要不要先起來再說?」天啊!她果然是個大白癡!
戴春梨又羞又愧,剎那間真想一頭撞梁自盡算了。
雷行雲注視著這個不知打那兒,出來搞不清楚狀況的女人,只見她似乎就要哭了,卻還是強自忍住,怔怔地望著他身邊的財務部經理,好似深深期待他會突然變成「雷董事長」。
若以雷行雲平素的習慣,對於這種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會視而不見地擦肩而過,他的時間實貴,短短幾分鐘就能夠賺進千萬元,根本不需要為任何人任何小事駐留。
度假別墅的事情早已定案,自然有人會去處理,他不想浪費時間和精力去理會一筆小小的交易問題。
他會走向他新買的法拉利,在車上進行一通重要的視訊對話,敲定那樁亞太跨國交易案後,便驅車回陽明山豪宅換過禮服,再趕到「世紀大飯店」參加一場商業酒會。
他的確已經邁步走向停放法拉利的專屬車位,可是那個小小的、溫柔的聲音帶著明顯顫抖地飄進他的耳膜──「老爺爺,可以麻煩您告訴我,我該去哪裡才能見得到雷事長嗎?」
「呃……」財務部經理遲疑著,不敢自作主張告訴他,其實剛剛走過她身邊的正是董事長本人。
「我不會打擾他很久的,我只是想要求他,放過我們家的田,我們家的高麗菜就快要采收了,下一季也量好了……」戴春梨的聲音裡充滿了深切的憂傷和懇求。「雷董事長如果喜歡我們那兒,不管任何時候他都可以去,他愛吃多少新鮮股甜的高麗菜個管開口,我們都會摘下來請他吃……」笨蛋。
雷行雲英俊臉龐浮起一抹不屑一顧的諷刺神情,可是不知怎地,他的腳步停了下來,突然有點想再聽聽她清甜柔軟的聲音會說出多麼滑稽古怪的笑話。
「真的!只要雷董事長不嫌棄,他甚至可以在我們家睡一晚,梨山的好山好水好空氣,一定會讓他睡得非常舒服。再說,他蓋了度假別墅也不見得有空常常去梨山住啊,與其浪費那個錢,不如把那筆巨款省下來多種種樹,為地球暖化盡一份心力……」地球暖化?她連這個都可以扯進來?
他喉頭類似被嗆到,隨即震驚地發現原來那是一絲忍俊不住的笑聲。
雷行雲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笑意感到震驚,濃眉一皺,立刻就想大步離開,可是身後卻響起了財務部經理憧急的驚叫聲──「小姐?!小姐?你怎麼了?你、你不要死啊!」他陡然一凜,想也不想轉身衝了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他低聲問道。看著癱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瘦小身軀時,胸口微微一緊。
「她突然就昏過去了。」財務部經理一臉慌亂。「董事長。這……」真是嚇死人,上一秒還在說話,下一秒就砰地往後倒,身上背著的東西還掉滿地。
「送醫。」雷行雲斷然道,大手一伸就將她撈起。
在將她攔讓抱起的剎那,他這才感覺到懷裡的女孩竟然輕得令人心驚。
他的視線落在她白皙得近乎剔透的臉蛋,生平頭一次,他發現這世上居然有女人是不化妝的,而且素淨的肌膚彷彿是一輪靜靜躺著的月光……他忽然低咒一聲,他幾時變成一個肉麻兮兮的詩人了?
「董事長,那她的行李……」財務部經理猶豫的發問。
雷行雲皺了皺濃眉,看著散落一地的帆布袋、小布包、水壺,袋子裡甚至選滾出一顆番石榴。
她究竟是從哪座山鑽出來的?
啊。對。是梨山。
「都扔進我車裡吧。」他勉強抑下煩躁,因為時間已經很緊迫,而他最痛很計劃之外的失序。
「董事長的車?!」財務部經理睜大眼睛,還以為自己耳背聽錯了。
董事長的愛車平常連碰都不讓人碰一下,今天居然頗意接納這堆雜七雜八的行李?
如果不是這位昏倒的女孩看起來實在太樸素了,還真讓人一時會誤以為董事長是被艷女迷惑得失去理智。
「要不然扔你車裡也行。」他冷冷瞥了財務部經理一眼。
「不敢、不敢。扔董事長的車好。」財務部經理吞了口口水,忙不迭道。
雷行雲將戴春梨抱進駕駛座旁的座椅上放好,本來想繫上安全帶就好了,可是又怕坐得直挺挺的她在昏迷中會因為緊急煞車,而一頭撞破他的擋風玻璃,最後還是幫她把椅背調向後頭平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