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穿青色布衣頭戴斗笠的人就在這一片歡騰的氣氛中出了城,一個人到了因為大雪封山,而少有人煙的斷腸崖。
「南宮添……你今天過得好嗎?」用衣袖掃開石頭上的雪,宇文寒夜坐了下來,對著崖底閒話家常般地說道。
習慣真的是種很可怕的東西,不知何時,他竟養成了每隔三五天,就要來這裡坐坐的習慣,一開始是坐在這裡罵南宮添,死了也要糾纏他,到後來也懶得罵了,只是習慣性地來,坐一會兒,講一講自己身邊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從食盒裡拿出準備好的酒菜,他坐在崖邊自斟自飲,「半年多了,人人都說我變得像個人了……呵……好像之前我不像人一樣。」
「其實這半年多,我想明白了好多事,也許你說的那些話是對的,也許是錯的,但是你這個狡猾的女人卻連讓我想清楚這些事的時間都不肯給我。」
「我跟我娘說了,年後就讓她替我張羅婚事,我也老大不小了,有些責任是要負的了,過去我總覺得,會有一個人在那裡等我……現在才發現,那個人或許已經不在了或者從沒存在過,娶誰又有什麼分別呢?」
「真可笑,我竟然相信了你說的所有的話……真是可笑呀……你說過的……跳崖的人並不一定會死,也許還會得到絕世武功的事是不是真的呢?」
宇文寒夜站了起來,青色的頎長身影在白雪皚皚的崖邊更顯得孤冷,「我真傻……當時就應該確認一下說你的是不是真的……」
一陣陰冷的山風刮過……崖邊的青色身影,像是落葉一般地墜落……
那一年的軒轅國很不平靜,先是在正月初十傳來消息,西邊的西夷國被更西邊的軒轅國的世仇夏族所滅,平靜了幾十年的西北邊境一片動盪,這對於正準備與虎視眈眈的東北草原上的虎威國交戰的軒轅國來說,簡直是糟得不能再糟的事;正月十五,年逾七旬的太皇太后在吃過湯圓後,無聲無息地在自己的寢宮薨逝,一夜間,舉國歡慶變為舉國哀痛。
就在一片的淒苦倉皇中,立春來了……
年輕的皇帝陛下在國喪後的第一個早朝日,宣旨,賜婚驃騎將軍鐵戎二女鐵氏於御前領侍衛大臣宇文寒夜,十日後立即完婚。
次日又下旨,宇文寒夜為定西大將軍,統管西北軍務,婚後兩日攜妻赴任。
定西大將軍宇文寒夜的婚事,是這個寂寞的春天裡京城第一件喜事,國喪時的哀痛氣氛被滿天的大紅與人們臉上的喜氣所取代。而即將成婚的那個人,卻極為平靜。
「哥……你不開心?」
「沒有。」宇文寒夜搖搖頭,那日他跳下懸崖,卻發現崖下只有鋪滿鵝卵石的乾涸的河床,崖壁上沒有能救人一命的樹,只有犬牙交錯的巨石,也沒有話本小說裡常有的山洞,只有幾道窄窄的石縫……
其實傳說只是傳說……身負那麼重的內傷,跳下懸崖,屍體被野獸拖走……乾乾淨淨……這才是真實的結局。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曾去過斷腸崖,沒有傳奇的斷腸崖。
開心?不開心?他早忘了什麼是開心什麼是不開心。
「鐵將軍的夫人我見過,他女兒應該挺漂亮的。」
「嗯。」宇文寒夜點點頭。
尾聲
兩年後,定西大將軍府
「你說!如果你娶的不是我鐵靜貞,你會對你娶的那個女人這麼好嗎?」傳說中最溫柔最賢惠也最驕蠻的定西將軍夫人,單手叉腰做茶壺狀,第N次質問丈夫。
「當然會,對妻子好是一個男人的責任。」埋首於羊皮卷中的定西大將軍頭也不抬地說道。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剛才還威風八面的定西將軍夫人,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地坐到了床上。
「當初人家跳下懸崖……雖然有天蠶網接著,但也是很疼的!我在下面等了你整整一夜……可你這個呆子一點表現都沒有,還有你的那一掌!肯定是用了十成的功力,我的天蠶寶衣都被你打出了一個洞,吃了整整三丸大還丹才保住性命,人家偷大還丹很難的!少林寺那幫禿驢又懶得很,十年才能製出屈屈二十丸,我總不能全偷了吧,又從別人那裡拿了點,攢了很多年才攢了九丸。」
定西大將軍忍不住替可憐的少林寺和尚們打了個寒顫,沒見過偷東西還這麼理直氣壯的。
「還有呀,你這個怎麼這麼笨呀,在崖邊徘徊了半年多,才跳下去,你知不知道你再晚跳下去一天,我跟小皇帝打賭就算賭輸了!」
不說這個他還不氣,小皇帝不知什麼時候竟跟她沆瀣一氣,串通起來看他的笑話!
「我跟他說,你半年內必要跳下崖去替我殉情,他說你這個人沒心沒肺沒血沒淚,才不會為了一個女子跳崖,如果你跳了的話,便將我嫁給你,如果你不跳,就讓你娶全京城最醜的女人,反正再好的女人給你也是白搭。」
「停,我那不是殉情。」他已經受夠她將他跳崖查探她是否真的死了的事,說成是殉情了,「殉情」這兩個字怎麼可能跟他有關。
「……嘴硬!」已經有些得意忘形的南宮添才不會把他的一時嘴硬當真,「不用說也知道你很愛我!愛我愛到沒我覺得了無生趣,愛我愛到可以為了我去死。」
「咳……」跟這個女人講理是沒用的,他從五年前就知道了,所以他繼續看他的羊皮地圖。
「你不承認也沒用,我永遠記得……堂堂定西大將軍,在揭開蓋頭的那一剎那的表情……」
「我什麼表情?我什麼表情也沒有。」
「我不會忘……不會忘……到死了也不會忘……」
不會忘就不會忘吧,反正他已經忘了。
「南宮添!你在偷羊皮地圖的時候能不能不要總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羊皮地圖裡發現了一串明顯有夏國風味的金製腳鏈後,宇文寒夜吼道。
「不能,你又不給我錢,我不偷點東西怎麼回本。」
「……」
「夏國的王子殿下好像品味不錯哦,宮裡的東西都是一等一的好東西……我準備一樣一樣地偷回來,對了,他的一個妃子長得不錯哦,我偷回來送給我哥怎麼樣?」
「你哥不會要的。」宇文寒夜絕倒。
當初前朝的駙馬太祖時的鐵大將軍因為投降本朝,而與妻子決裂,那個烈性的女子,抱著女兒開創了神偷門,並且每代必從鐵家的本家旁枝偷一兩個女兒出來,改姓南宮,訓成神偷,鐵家也知道女兒們的下落,卻從不肯聲張,只是千方百計替神偷門遮掩。
南宮添原名鐵靜貞,是鐵戎的次女八歲那年被現任門主她的親姑姑南宮幽偷出來,第二年南宮幽又偷了她的堂妹也就是南宮流。
八歲的女孩,其實已經懂得很多事了,包括思念父母,包括想要回家,也包括偽裝,南宮添跳崖,其實也不光是為了騙他,主要是為了騙過神偷門,讓她們以為她是真的死了,而她——回家了。
卻在回家後才發現,不管家人怎麼補償她,她也已經是南宮添了,沒辦法變回鐵靜貞……
真正與家人關係好起來,是她出嫁後,這種彼此遠離,但又彼此惦記的關係,才是真正的家人吧。
「靜貞。」
「嗯?」
「想你哥的話,過兩天我陪你去看他。」
「不去……那邊是戰場……血腥味太濃……不去……反正他死不了,等打完仗後,有的是機會。」
「南宮添……」
「啊?」
「我喜歡你,但我愛的是靜貞。」
「呵……」
秋風吹落了皇城裡最後一片黃葉,年輕的皇帝披著厚重的棉被坐在廊下,未曾束起的長髮像是黑色的綢緞般自他的肩頭,一直蜿蜒到他的腳下。
「小福子,西北那邊該下雪了吧。」
「早就下雪了。」小福子遞上一杯冒著熱氣的桂花釀,皇帝握在手中,低頭嗅了嗅酒香,滿意地瞇起了眼。
「彭青儀那邊有什麼新消息傳過來嗎?」
「沒有。」
「宇文統領大概想破頭也想不出,幽蘭門的門主竟是朕。」
「呵呵。」
「小福子,京城裡就剩我一個了呢,皇祖母去世了,宇文寒夜走了……我想他了……」
「想他為什麼還要……」
「父王小時候對我說過,喜歡一個人,就是怕他冷怕他痛怕他不難過怕他不開心,希望他過得幸福……所以……他幸福就好了……」
「陛下您……」
「噓……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有人分享秘密的感覺真好。」
「陛下……」
「我現在對你一個人說,軒轅熙喜歡宇文寒夜,從第一次見到他,從第一次被他打屁股就喜歡,所以軒轅熙千方百計,想要宇文寒夜幸福。」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