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你還不回無間嗎?」接過他遞來的生死簿,卞城王忍不住問。
「暫時不回,冥府一切要你等多加擔待了。」
「可是……王的身體畢竟是自凡胎直歸,要再幾千年才能真正同化於無間,老是待在人間,恐怕會對王的身體造成傷害。」
「是嗎?」他隱約記得白蘿提過,但這壓根不重要。
「況且,今日是人間千年一回的天狗食日,生死門將會大開,吸引原處於人間的孤魂野鬼湧入冥府,要是王不在,無法淨化冤念,冥府可就要失衡了。」
無間王心間一顫。「天狗食日?」
「是,千年一回,天狗食日必伴著百鬼夜行。」卞城王看著生死簿亡的名單,上頭的數量多得驚人。「怎麼會這樣?」突地,他雙眼瞠大。
「怎麼了?」無間王無端感到不安。
舒仲尹也不解地探眼望去。
只見卞城王看著生死簿,緩緩翻開最後一頁,立在主子面前。
他掌管枉死城,生死簿上記載的,通常是尚未報到或是枉死,甚至是死後不會再來到冥府的魂,如今——
「……玄搖光,滅。」無間王顫聲念出那個名字。
可是,怎麼可能?!他明明已經除去所有危險,她身上的星芒是最好的證明,為何她「糟!」他倏地旋身離去。
他想起來了!那日就地封印的北巖軍上百萬魂魄,他原本打算擇日再處置,豈料竟碰巧遇上天狗食日,如此一來,那些不甘死去的魂魄會挾著可怕的冤念化為惡鬼,頭一個前去找的,必定是死氣盡除、星芒銳亮的搖光!
他急如星火的趕回鬼將軍府,只見天狗仍遮蔽著太陽,人間是完全的黑暗,而黑暗中,數以百萬計的鬼魅正吞噬著他最愛的女人!
「去死!」他驚怒急吼,震地碎開一道縫隙,讓鑽動的鬼魅掉入縫中,再點燃地獄業火徹底焚燒魂魄,教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頓時,耳邊儘是鬼魅淒厲的哀嚎聲,可他卻無動於衷,烏瞳緊縮著,緊盯著傷痕纍纍、已無生息的軀體。
她蜷著身,懷裡護著昏厥的朱妲。
他完全無法移動,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他以為,他已經改變了命運;他以為,從此以後,他們可以不必再分離;他以為,他至少可以保住一世情緣;他以為……原本一切都是他自以為是,他以為改變了命,豈料……
「搖光!」他踉蹌著走向她,雙膝跪地,顫抖著將她摟進懷裡,指尖撫去她臉上的髒污,大手一揮便還她一身素淨,卻要不回她的氣息。「搖光……張開眼,看看我……」不要對他這麼殘忍,不要再讓他見到她的死亡!
可上天似乎鐵了心要懲罰他,就見她的身體開始泛出流離星光,接著化為點點流火,從她週身開始散開,不管他怎麼以法力緊系,依舊箍不住她散去的形體。
「不……不要!」他用力緊抱她,她卻更加迅速地化為星塵四散。「不要,留下來,別走……我們好不容易才又重逢,好不容易才跨過一個關卡……」
他用盡心機,費盡思量,為什麼卻政變下了既定的命運?!
她千年祈願,十世輪迴,竟是得到這樣的下場;他千年陷在無間,承受無間之苦,竟然換來這樣的結果?!
「如果禰不打算讓她得償所願,為何還要讓她祈願十世造因?!」他驀地對天狂吼,「為何要這般對待她?!為何連最後的希望也不願答應她!還是禰藉著傷害她來處罰我?!罰我癡心妄想,身處暗黑,竟奢望星子陪伴,罰我執迷不悟,千年之後再動凡心?!」
如果千年前,他別不顧一切地追逐那顆閃爍星子,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是不是就不會累得她為祈願而落得灰飛煙滅的下場?
說到底,今日她會走到毀滅一途,都是他造成的……
「如果我錯了,那麼所有的罪孽都由我背!」他撕心裂肺地狂吼,烏瞳猩紅,唇露獠牙,人間倏地飛沙走石,山搖地動,鋪天蓋地的黑暗裡流竄著青藍焰光,像要將這個世界擠到破碎。「還給我……把搖光還給我!還給我!」
哪怕用盡所有法力,他也要換回她!
他驀地釋放所有法力,頓時天空轟下陰雷,大地遭亂風吹拂,沙塵蔽天,巨大的能量推動著世界之輪往後倒退,閃電疾雷如火球般從天而降,地裂山崩,江水翻湧,就連天上星斗也為之移動。
如果她無法承載他屬於無間的黑暗之力,就讓他用這股力量逆轉時空,只要倒轉一刻,只需要一刻,就足夠他挽回她的性命!
只見他瞳眸進射火紅光痕,雙掌擊向地面,時光立時倒流——地面裂縫業火熄滅,掉落的鬼魂又回到地面上,時間迅速倒轉,在看見玄搖光捨棄自保,蜷身保護朱妲的一瞬間時——他重喝一聲,再次震開一道裂縫,點燃地獄業火,燒灼那些綿延不絕的野鬼,直到他們全數落入縫中,他才將地面接合。
教玄搖光喘不過氣的惡念消失,她驚魂未定的抬眼,竟見心心唸唸的人就站立在她身旁。
「夜爻!」她登時露出喜色。
回頭,他朝她勾笑,高大身形緩緩倒落。
第20章(1)
夜雪傾盆而落,鋪天蓋地,幾乎淹沒皇城。
天狗食日之時,善天感覺大地氣息有異,於是趕往鬼將軍府,發現無間王昏厥在地,立即和玄搖光合力將昏迷的他和朱妲抱進主房。
「我沒有辦法查探他的身體狀況。」他無奈的搖頭。
她不意外地垂著眼,畢竟他並非是人。
可現在他的臉色近乎透明,看起來像是隨時會不見,讓她惴惴不安。
「搖光!」突地,有人推門而入。
橫眼望去,玄搖光難以置信地張大了眼。「仲尹?」
「我在冥府看見他了!」舒仲尹急聲道,突見無間王躺在床上,神色灰白。「他……怎麼了?我先前見他明明還好好的。」
「你在冥府看見他?」
「是啊,是他要人放我走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在冥府聽見他和一個閻羅王提起百鬼夜行,說什麼你已經死了……怎麼現在看起來有事的人卻是他?」
「你說什麼?!」玄搖光驚問。
他趕忙將在冥府所聽所聞細述一遍,她聽完,更是震驚得說不出話。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救你的?但想必他是傾盡一切了。」善天低聲說,逕自猜測著他究竟如何解救她。「沒想到他竟然可以為一份千年姻緣做到這種地步……」
玄搖光猛地抬眼。「千年姻緣?」
「你命屬破軍,而千年前當代的天官記載,第一女帝亦是破軍轉世,主大破得福。」善天頓了頓,看向臉色泛青透明的無間王。「你不覺得他像極了當年的西引鬼將軍?」
「……你是想跟我說,他就是胤征王嗎?」玄搖光想笑,卻笑不出來,胸口隱隱作痛,有種像被說中卻又無法踏實的迷惑。
如此說來,打從頭一次見到無間王,她覺得他極為熟識的感覺就不是怪事了,只是她一直以為那是因為他酷似石鋼雕像而已。
「無間王曾對我說過,你和他的姻緣定在千年之前,而千年前的你,正是第一女帝,那時曾與女帝有過姻緣的,不就是初代鬼將軍,胤征王玄夜爻?」善天說出他的看法。「天官府裡有記載,第一女帝為求續緣,向天祈願,十世造因……不管究竟有無法子再結連理,十世之後,星子必定殯落,這是那時的天官為女帝所施的咒。」
玄搖光恍惚地注視著化為狐身的朱妲,想起她曾說過,自己死後無法下無間的事,而白蘿也說過她不懂王內心的恐懼……
如果善天的推測屬實,那就代表她要是死去,就會消失不見,所以他為了保住她,才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所以……也許她真是死了,但他卻想盡辦法讓她活了過來?
看他青中帶透明的臉色,她的心頭就揪得死緊。事到如今,她不想追查過去,只想知道未來能不能有他陪伴。
「我不記得過往數世的記憶,也不知道我和他之間是否就是真正的女帝和胤征王,我只知道……我愛他。」她聲音破碎地道,緩緩抬眼。「他救了我,為何自己卻不醒了?」
她不捨地輕觸他冰涼失溫的頰,腰間的短匕驀地掉落在地,彈跳出長刀,她卻壓根不心疼,甚至不想拾起。
有了鬼將軍頭銜又如何?得到了鬼將之刀又怎樣?這些都不能替她保住心愛的人,所以丟了,她都不覺得可惜。
舒仲尹見狀,歎口氣,想替她拾起滑落的長刀,卻見柄末掉出一卷錦緞,不由得奇道:「怪了,這是什麼?」他拾起錦緞,拉開一瞧。「搖光,你看!」
玄搖光置若罔聞,沒有多餘的心思理睬周圍,卻突見一團紅色卷軸橫入她的視野,教她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