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一眼,那沉凜的瞳眸,便教善天渾身發寒,無法動彈。
無間王移開眼,在沙塵遮天的強風暴雪中走進鬼將軍府,身後還跟著追上人間的白蘿和朱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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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2)
白牆紅瓦的鬼將軍府,亭台樓閣穿鑿架空,雕樑畫棟,氣派軒昂,主屋外,白雪漫天無聲墜落,堆積上層層銀白,添了幾分蕭瑟。
屋內,偌大寢房裡,烏檀櫃旁陳列百寶格,旁邊是面梳妝銅鏡,對面則是烏檀四柱大床,床上躺著熟寐的玄搖光。
將被子蓋妥後,無間王回身打量守在門邊的善天,瞇起的眼銳利如劍,像是層層將他分割,看出他的過去和未來。
「多謝冥間的王救了將軍。」善天不懼不怕地迎視,雙手拱拳作揖。
濃眉微揚,他似笑非笑地落坐在床畔,淡睨眼前人。「真是了得的天官,居然能看出本王的身份。」就是他下的祈柬嗎?就是他衝入偏廳將棺木救出的嗎?
白蘿打量著善天,朱妲則是全神貫注在玄搖光昏睡的臉上,兩人待在無間王身旁,靜默不語。
「能讓將軍轉醒,除了冥間的王,還能有誰?」先不管對方是善是惡,光是他願意幫助搖光回到陽間,已經是天大的恩情。
無間王先是笑,可下一刻驀地怒瞠圓眼,一股氣勁逼得善天連退數步,定在百寶格前無法動彈。「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趁本王不備,調動本王王妃的魂魄!」
「……王妃?」他不禁震住。
「那是本王與她的宿緣,你竟敢叨擾?」
「可是,將軍早有姻緣——」
「她的姻緣線就繫在本王指上千年,你這雙眼瞧不見,還留著做什麼?」他看出了這人的前世,想起了可憎的過去,當初來不及痛懲的人,如今相逢,是不是應該將恩怨清算?
「……如果真是如此,鬼王是否可以替將軍延壽?」不管身上盡受壓迫,善天問出擱在心裡多年的煩憂。
聞言,無間王倏地鬆開對他的鉗制,「你看得出搖光陽壽將盡?」
「是的,所以我一直守在她身邊。」善天暗自調著氣息,狹長美目直望著他。「宮宴之後,她昏迷不醒,我還以為她的陽壽提早盡了,可是查探之後,發現她的魂魄和肉體尚有相連,八成是體弱酒醉,又逢曼珠沙華牽引,才會下了冥間。我想要設壇引魂,因為女帝遲遲不肯才延遲了數日,之後我便無所不用其極的想將她救回,希望可以改變她的命運。」
無間王聽著,倚在床柱上,支手托腮,狀似垂目尋思。
「如果她真正的姻緣是牽繫在王的身上,王當然可以為她延壽了,對不?」善天不放棄希望地問。
「……你沒有法子?」
「沒有,我心急如焚,無法可施。」
無間王突地勾唇。「你為她心急如焚?」
察覺用詞失禮,善天忙道:「我將她視為妹子,這樣一個正直的姑娘,我實在不願意見到她死在亂箭之下。」
他餐著邪譫笑意,壓根不信。「只是妹子?」
他瞧見搖光腰間的祈柬,那是用血編織的訴願狀,得要凝聚心神和生命力向天祈願,並用生命力牽引魂魄才可完成,如果只是視她為妹子,不會做到這種地步。
「……我對搖光有說不出的愧疚,我確實是喜歡她,但我要的是她幸福,希望有人可以給她安穩的未來,而不是一顆孤單的星子,不斷在永劫裡尋尋覓覓。一善天真誠地道:「我的能力不夠,懇求王幫助她。」
「……你不怕本王將她帶下無間?」
他沒想到,對方竟連搖光的身份和未來也看得透,也許是累世的修為,在此時將他的天賦發揮到最極致吧。
搖光一路走來,能有這樣的人在身旁,也算是她的福氣,至於接下來的一切,不管是罪還是業,全由他概括承受。
「無間?」善天微愣。「難不成……你是統領十殿閻羅的無間王?!」
「你懂的倒是挺多的。」
一般人大抵只會知道冥間有十位閻羅鎮守,不會知道在諸位閻羅之上還有個無間王。
「既然這樣的話,搖光肯定有救了!」善天先是錯愕,忽地又露出笑,那是打從心底的狂喜。「就算帶下無間也無妨,只要能保住她,在哪都好。」
看著他真誠的笑顏,無間王對他稍稍改觀。「果真是相當了得的天官,你擁有的天賦,已經很不尋常。」
難得的天官,竟對人鬼神毫無分別心,如此大器地看待一切。
收回心神,他又問:「本王問你,是誰送給搖光彼岸花?」
來到西引,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任何可能損盡搖光陽壽的事全部移除,他要改變她的未來,替她延壽。
「女帝。」
「喔?」無間王沉吟著。他掌生死,卻不管輪迴,不過只要讓他見上一面,就能摸清對方底細。
「將軍和女帝親如姊妹,正因為如此,將軍才對女帝沒有防備。」善天微垂著眼,將所知道的事全盤托出,只盼這麼做,真能夠替玄搖光延壽。
「是嗎?」不難想像她的正直心眼會替她惹上多少麻煩。所以說,他要對付的第一個人便是西引女帝?
「王……生死簿上定下的生死,是不能隨意改變的。」白蘿壓低嗓音說。
「本王想做的事,誰都攔不了。」
白蘿只能無奈的閉上嘴。他跟著王上人間,為的就是要看緊王,別讓他把事做岔,但是照眼前的狀況看來,似乎已經沒有他能阻止的餘地了。
這時,只見幾抹模糊的身影接近,接著有人高喊,「陛下駕到!」
善天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開門,便聽無間王慵懶道:「剛好,讓本王瞧瞧現今的西引女帝到底是誰。」
聞言,善天思量一番,隨即上前開門,屈膝跪下。「臣見過陛下萬福。」
「善天,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違逆朕的旨意!」玄蘭劈頭就罵。
「陛下,玄將軍還活著。」
「胡扯!將軍明明死了,奴才帶太醫來過,證實她早沒了呼吸,天官卻硬要扣住她的屍首,居心叵測。」說話的是文瑞,他刻意不提那陣莫名蔽天沙塵,也不提馬車無端被掀頂,更不提自己在看見異象後嚇得拔腿就逃,把所有罪責全都推到善天身上。
「陛下明鑒,將軍確確實實還活著。」
玄蘭瞇眼瞪他。「那好!朕要親自見她。」
「將軍還睡著。」
「把她叫醒!」
「可是——」
「誰啊?」門內傳來玄搖光的啞聲咕噥。
善天面露喜色地回頭,便見她正推開軟被,卻被床榻旁的男人制止。
「有人開著門,蓋妥。」無間王硬是將軟被拉至她的頸項。
玄搖光初醒,像是作了一場夢,瞅著眼前的男人好半晌,一時之間有點搞不清楚是夢還是現實,更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傻啦?」無間王笑看她。
「王?」她用力眨眨眼。
「搖光?!」
聽見有人倒抽口氣,她側眼看去,瞥見身著金紅交領袍的玄蘭,趕忙掀被要起身。
「陛下親駕,臣有失遠迎,還請陛下恕罪。」她急著要起身,卻又被緊扣在床上不得動彈,不禁氣得牙癢癢的,只能用眼神詢問身前男人她為何回到西引了。
玄蘭瞪大麗眸,不由得連退兩步。「你……你不是死了?!」
「我?」玄搖光指著自己,摸摸鼻子。「呃……總之,臣現在好好的,沒事、沒事。」
不敢相信,明明就已經給她曼珠沙華,她也已經斷息數天,怎麼可能還死而復生?不解之餘,玄蘭不意對上床畔另一人的冷邪目光,那噙恨冷戾的眸,教她莫名緊縮心頭。
「你是誰?!」
無間王緊瞅著她臉上的燙疤,笑得妖詭。「本王來自無間。」
是要他在這一世徹底將恩怨清算嗎?要不為何千年前的人,全都來到面前了?
他冷冽的瞳眸緩緩掃過玄蘭,再看向她身旁的文瑞,微垂眸,笑得萬分愉悅。
「無間?」玄蘭瞪著他,背脊無端泛起惡寒,根本不敢追究他的無禮。
那是一種沒有理由的駭異,一種像是鏤在血裡,教人難忘的悚懼,彷彿遇見天敵,讓她一看見,只想迴避。
明知道這男人肯定與玄搖光起死回生有關,可她就是沒有勇氣再追問下去。
「他日,本王必定招待閣下一遊。」無間王冷笑。
「呃、無間就是北巖北方的一個小國,他是臣在北巖一戰所識得的朋友。」玄搖光見氣氛不對,趕緊解釋。「……是嗎?」淡淡的對視問,玄蘭已經淌出一身冷汗。
「是啊。」她硬著頭皮胡謅。玄蘭用盡氣力,才抽開視線,將目光重新落在玄搖光身上。「你的身子真的沒事了?」
「回陛下,臣是真的沒事。」「沒事就好,朕走了。」她走得極快,像是身後有妖魔追趕,就連跟在她身後的一干宮女太監侍衛也一併走了。霎時之間,整個寢房安靜無聲,連外頭雪花墜落的聲音都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