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姓言。」斂回審視的目光,言澍遞上名片。
怎麼……他和那天好像有點不太一樣?方瑋狐疑打量。今天的他,雖稱不上慈眉善目,但至少多了點書卷味,沒那麼嚇人,反倒帶點冷傲的性格。
她認錯人了嗎?猶疑了會兒,方瑋伸手接過名片,上頭的企業名稱還沒來得及看清,顯眼的職稱已映入眼裡。
「律師?靠!」她驚喊。有沒有搞錯?小小車禍居然需要抬出律師頭銜?
對那聲咒罵置若罔聞,言澍知道她誤會,直接點明來意。「不用擔心,我不是為了車子的事來的。」
「咦?」方瑋驚訝抬頭。不然是什麼事?
「坐下來談吧!」言澍走到籐椅坐下,失去彈性的椅面立刻下陷,他趕緊扶住扶手穩住,又被翹起的籐絲刺痛了掌心。
這種傢俱她還用得下去?地上隨便一個名牌包都可以換到一組像樣的沙發!想到他要找的人居然是她,言澍深吸口氣,覺得自己公事專用的無敵面具正在龜裂。
不想和他坐在同一張椅上,方瑋拖來一旁的塑膠椅坐下。「到底什麼事?快說。」
將情緒隱藏得不露痕跡,言澍平靜開口:「方小姐在幼年時,父母因病相繼過世,從小由祖父母帶大。七年前,祖母過世後,就和祖父兩人相依為命。」早已熟悉的資料,他不需看就可倒背如流。
方瑋臉色一變,防備心整個升起。「你怎麼知道這些事?」
「如果侵犯到你的隱私,我道歉。」言澍禮貌地頷首。「請問方小姐知道令祖母原為屏東東港人嗎?」
道歉還繼續說?方瑋微惱,直接否定。「不曉得。」他們家從她小時候就住在台北,從沒聽過和什麼東港有所關聯。
「那應該也不曉得令祖母當初為何會離鄉北上了?」言澍微笑道。
「我怎麼可能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麼?!」至今仍摸不清對方來意的方瑋火了,不悅地瞪著他。
方小姐脾氣很差呀,是非不分又沒耐性,連我都被她罵了好幾次。鄰居大嬸還這麼說。
加上那天車禍見識到的,事證二。
人在情緒激動時,會做出下智的決定,激怒是他慣用的策略之一,雖然他用的迂迴問法會讓人火大沒錯,但這麼容易就直接開罵,倒挺少見。
「想說個小故事。」言澍緩聲開口,唇畔的笑容更加溫煦。「以前,有個富家公子,體弱多病,只要冬天一到,就會離開台北到屏東的別墅療養身體,在二十歲那一年,他遇到了一個女孩。他們兩情相悅,富家公子還寫信稟報父母說要娶那女孩為妻,打算春天一到,將她帶回台北。」
方瑋越聽,眉頭蹙得越緊。這個故事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結果應該可以想得到吧?」言澍挑眉。「很老套,兩入門不當戶不對,春天還沒到,富家公子就被帶回台北,隨即送到日本唸書,等他回台灣,已找不到那個女孩了。」
「重點呢?」方瑋沒好氣地說。要不是撞到他的車於心有愧,她才懶得聽他說這種芭樂戲碼。都快六點了,她還趕著出門啊!
「現在那個富家公子餘日無多,只想見那個女孩一面。」要不是這樣,他何苦坐在這裡和她打交道?
「你找錯人了,我不認識什麼富家公子。」方瑋直覺反駁。
「都四十八年前的事,那個女孩怎麼可能是你?」言澍微微一哂,隨即正色道:「那女孩是令祖母,那時她不顧家人反對,離家跑到台北找他。」
方瑋擰眉。她從不曉得有這一段往事。「我奶奶已經過世了,怎麼可能去看他?」這他也知道,不是嗎?
「令祖母過去都沒提過這件事?」隱於墨鏡下的眼眸掠過一抹燦光。
「沒有。」他欲言又止的態度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方瑋直接站起,不想再聽他說下去。「你的忙我幫不上,抱歉,我還有事。」
「那女孩離開時,懷有身孕。」言澍不為所動,直接投下一顆震撼彈。
方瑋愣在原地,傻傻地看著他。爺爺和奶奶只生了爸一個兒子,若真如他所說,那不代表……她不姓方?
怎麼可能!過度震驚,轉換為怒火,她用全盤否定來鞏固自己的立場。「都說你認錯人了!什麼東港、什麼富家公子,那些都和我們方家無關!」
「方老先生呢?讓我直接跟他談,我想他應該清楚。」相較於她的暴跳如雷,言澍顯得相當從容不迫。
方瑋臉色霎變,眼中閃過一絲驚慌,置於身側的拳握得死緊。「沒必要,跟我爺爺談也沒用。」
「他沒跟你住嗎?」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言澍站起,望向其他房間。
見狀,方瑋急忙上前擋住他的視線。「他不住這兒!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去哪裡了,不管怎樣,總之,我們和你說的那個故事完全無關,我還有事,你趕快走!」她開始下起逐客令。
那避而不談的態度,讓言澍心覺有異。
原本方小姐和她爺爺住,過沒多久,就再也沒見過她爺爺啦!聽人說,她嫌老人麻煩,把他趕出去,多狠吶,一個老人家孤苦無依的能上哪兒去?那時,鄰居大嬸還神色鄙夷地這麼說了。
事證三。方老先生人呢?這間房子裡只看得到她血拼的戰果,不見其他同住者的痕跡。
這樣的她,真要帶到石宸寰面前?言澍下顎繃緊,感覺牙齦又在陣陣抽痛。老人懇求的表情浮現腦海,好不容易,才捺下保護石宸寰的念頭,將達成任務列為首要目標。
「方小姐,我想,你可能會想瞭解那個富家公子的家世背景。」針對搜集來的情報,他打算誘之以利。「綾羅紡織聽過嗎?」
綾羅?方瑋翻過手上的名片,看「綾羅紡織」四個大字印在上頭,頓時杏目圓瞠,剛剛驚慌過度的她並沒有發現。
怎麼可能沒聽過?綾羅紡織原以供應名牌服飾的布料起家,而後又跨足服飾及皮件設計而揚名國際,只要稍微留意流行時尚的人都知道它。
「你說的那個富家公子是石宸寰?」她驚訝地看向他。
「他『目前』膝下無子,」言澍並末正面答覆,隱於墨鏡下的犀銳目光將她的反應都納入眼裡。「醫生判斷他只剩下半年的壽命,一旦撒手人寰,直系血親所得的遺產將一輩子吃喝不盡。」
遺產?方瑋腦海中一片混亂,手足無措的她只能一把扯下腦後的鯊魚夾,煩躁地撥弄頭髮。她是石宸寰唯一的孫女?有沒有搞錯?這簡直比中了樂透還讓人不可置信!
誰能抗拒得了數億遺產的誘惑?揚起的唇帶著幾不可見的嘲諷,言澍開口:「方小姐,我想我們該來談談細節。」
細節?什麼細節?方瑋抬頭,望進他的笑容,瞬間從金錢的迷幻中驚醒。
「沒什麼好談的!」她突然大喊,推著他往門口走去。「那些都與我無關,你趕快離開!」
這反應出乎預料之外,言澍任她推著,思緒迅捷的他立刻轉向其他弱點進攻。「怎會無關?石先生絕對不會放任他的子孫背負卡債卻置之不理。」
方瑋頓步,小臉整個脹紅。「你調查我?」
「不然我要怎麼找到這裡?」言澍微笑,輕鬆自若的表情一點也嗅不出慚愧的意味。「八十多萬的負債對他而言,甚至連零頭都稱不上。」
彷彿有白花花的鈔票在眼前發亮,方瑋抿唇,心頭在拉扯。是不是只要點個頭,她就可以不用再為那些繳款期限和最低應繳金額煩惱?瞥見窗外暗沈的天色,她陡然一驚——糟了!
「我沒空跟你閒扯了,再見!」把他推到門口,方瑋急忙扯下身上的圍裙,往裡頭走去。
望著她的背影,言澍思忖。她剛才明明已經動心,為什麼又堅持抗拒?難道是消息來得過於突然,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情況不明時,窮追猛攻並非上策,他決定暫時撤兵。
「方小姐,你再考慮考慮,如果改變主意,你有我的名片,請跟我聯絡。」留下這段話,言澍開門走出。
聽到關門聲,忙著收拾東西的方瑋回頭,看到空無一人的門口,再將視線調回置於茶几上的名片,眉心沉重地蹙了起來。
為什麼這種連續劇裡才看得到的爛戲碼,會突然發生在她身上?不會是詐騙集團的最新手法吧?可是,費了這麼大的功夫來誆騙一貧如洗的她,沒道理呀……
還是……他說的全是真的?
「靠!」煩躁地低咒一聲,她用力甩頭,一整心神,換了衣服,提著保溫鍋、抓起鑰匙,旋風似地衝出門外。
門砰地關上,屋內頓時歸於寂靜,只有置於茶几上的那張名片,默默地提醒著,她的一生可能將因此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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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時刻,醫院的病房樓層飄著飯菜香,將原本冷白色調的疏離氣息沖淡了些。住滿六人的健保病房裡,有電視聲,有談笑聲,還有爭執聲,非常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