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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董妮

  她螓首微抬,視線盯著房頂。

  「嘿,這倒是夠出其不意了。不過商爺要走在前頭。」說著,三尺青鋒出鞘,寒涼如水,化成光網,樑柱、屋瓦在劍網中支離粉碎。

  商昨昔和蘇覓音一前一後突破客房,衝入了漆黑幽暗的天幕中。

  「他們出來了!弓箭手,快射!」命令下得及時,但還是追不上商昨昔和蘇覓音的好輕功。

  弓箭遠攻是殺人利器,可一旦被近身,便成了待宰羔羊。

  商昨昔和蘇覓音如出柙猛虎般撲入弓箭隊,幾個起落,已經衝過了第一層包圍。

  「別讓他們跑了,快追!」吳城主的私兵們亂了。

  商昨昔和蘇覓音一路朝城外跑。「進山。」她說。

  不知道京裡那樁案子牽扯了多少人,為免再遇到類似吳城主這樣的事,他們最好先潛行匿跡,待解開鴛鴦鎖,再謀後圖。

  「好。」

  語落,一白一紅兩道身影如流星曳空,竄進了陰山深處。

  第4章

  不過,商昨昔和蘇覓音在陰山裡跑了三個日夜,還是擺脫不了追兵。「小捕快,」他扔了顆野果給她。「你說柳城那些人是不是都長了一副狗鼻子?我們跑到哪兒,他們就追到哪兒。」

  「吳城主手下必有擅於追蹤者。」她的聲音裡難掩疲憊。

  「你很累?」「還好。」她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身體撐得住,可對於這一連串的事,她愈是深思,愈是心驚。「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你現在想再多,於眼前的局勢也沒有幫助,還不如吃好、睡好,保存體力。」「我知道,可是……」她看了一眼手上的野果,又放下。「怎麼?吃不慣?」「商大俠說笑了,我……」他最不耐煩一個人猶豫不決了。「小捕快,難得我才信了你不婆媽,別又壞了自己形象。」

  她俏眼橫睇,三分慎、七分惱。

  他心一顫,沒敢再出聲。她那一眼好像竄進他心裡,教他酥酥癢癢又麻麻的。

  沉默待續著,好半晌,還是他先示好,解下腰際的竹筒遞過去。「要不,喝口水?」

  她看著他,見那飛揚劍眉下清澈的眸子,一雙黑瞳像是在她身上貪戀著,瞬間又離去,其中還有幾個撇嘴。這人,一句話裡可以有七、八個表情,但一點也不輕佻。

  她還記得在城主府,他抱著她,大吼不會讓女人犧牲時的氣勢。

  他生性外放,不過很有擔當,教她心弦的另一頭,不知不覺也繫上了他,讓神情變得柔軟,眉眼間透出淡淡溫情。

  「這件事恐怕會讓商大俠不太開心。」

  「你又沒說,怎麼知道我會不開心?」如今,他以為自己在她面前,永遠發不了脾氣。

  「我若說駙馬和太師很可能是曹校尉所殺……」

  「不可能。」長劍雖未出手,但劍柄已經對著她,劍穗在風中飄蕩,幾根劍穗打上她的臉,那粉白嬌顏出現細細淡淡的紅痕,他的心微痛。

  可她視線專注,沒有半點動搖。

  他不禁氣結。「小捕快,把話說清楚!」真孬,他拿劍的手一寸寸往後挪,就怕不小心又碰著她那張頑固又漂亮的小臉。

  「吳城主太有錢,私兵也太精銳了。」她說。

  他愣了下,恍然大悟。以柳城那小地方,一介城主是怎麼累積出如許多財產,又訓練了一支堪比邊軍的私兵?而且那些傢伙的裝備好得出奇,確實大有問題。

  「我記得那個死駙馬好像還兼領了兵馬大元帥的職?」

  「兵部基本是太師的囊中物。他們一個管軍械、一個管部隊,最後還死在一塊,再加上一個千方百計欲置你我於死地的吳城主,這中間的關係很弔詭。」

  「那是他們的問題,與小師妹何干?」

  「眾所皆知,曹校尉脾氣溫和,不貪名、不好利,唯一注重的是軍隊安穩、袍澤之誼,若讓她發現有人在軍隊中搞七捻三,你說她會怎樣?」

  他喉間一澀,毫不懷疑曹天嬌會拔刀殺人。

  「我一開始斷定兇手並非曹校尉,是因為殺人手段太殘酷,而曹校尉不是狠辣之人,可隨著事態演變,我也沒把握了。」

  「命案現場很血腥?」那夜,他趕到醉香樓時,屍首已被官府收殮完畢,他是不知情況。

  「每一具屍體上都有二十餘道刀痕。」

  「那我確定兇手不是小師妹。就像你說的,她不凶殘,而且……」話到一半,他突然跳起來。「該死的,這群陰魂不散的傢伙!」

  「走。」她的臉色很難看,因為聽見了追兵的腳步聲,加上一陣兇猛的狗吠——居然連獵狗都出動了。

  商昨昔和蘇覓音相對苦笑。在山林裡,人類再厲害也比不上狗。

  「找水源!」他們異口同聲,語音才歇,心有靈犀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會,無須商量,不用爭執,他們的腳步很自然地一致。

  四隻耳朵搜尋著流水的聲音,又一次有默契地開口。

  「左邊。」話一落,兩個人都笑了。

  「小捕快,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們很合拍。」

  「這是在下的榮幸。」

  「那有沒有興趣辭掉官職,跟著商爺混?」

  「若商大俠肯入六扇門,則是天下百姓之福。」

  「不要,你們那身紅通通的官服太醜了,給商爺設計一套白衣,或者可以考慮一下。」

  「紅色耐髒。」亮閃閃的眸裡,有一點挑釁,和更多的調笑。「起碼落難的時候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他看著自己身上變成灰色、已瞧不出原樣的衣服,一時語塞。

  「好你個小捕快,拐著彎損人。」不過說實話,她那身大紅官袍乍看刺眼,瞧久了,卻別有一番韻味。

  「商大俠無論意氣風發或落拓江湖,始終豪氣不改,在下佩服都來不及,怎敢取笑?」

  出道多年,她見過很多自稱或被奉為大英雄的人,他們總是高高在上,活似廟裡泥塑木雕的人偶。

  但商昨昔不一樣。初見時,他像個少年勝於那街知巷聞的盜神,在醉香樓遇難,他不離不棄,得知救命恩人被欺,義憤填膺,柳城裡,他說絕不為偷生而讓女人犧牲……

  若一開始她稱呼一聲「商大俠」是客氣,現在便是打心底地敬佩。

  「算你會說話。」看見她眼裡的真誠,他心裡好生歡喜。被她迷得暈頭轉向後,終於,他也能勾起她一絲情意。

  「商大——」剩下的話卡在喉嚨裡,蘇覓音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湍急的瀑布。原來他們聽到的水聲是這個!

  商昨昔探頭,看一眼瀑布底——好吧,他承認,那懸崖太深了,他看不清底下有什麼東西。

  「跑啊!怎麼不跑了?」適時,一小臉罩青銅面具的男人率領一群弓箭手,切切實實地堵住了商昨昔與蘇覓音的退路。

  「既然我們已成甕中鱉,吳城主何不以真顏相見?」哪怕死到臨頭,蘇覓音還是一心想著破案。

  商昨昔對她這種為了公務可以犧牲一切的精神真是既無言又佩服。

  可惜對方不上當。

  「蘇大人不必激我,那種成功在即,卻因囂張大意而功虧一簣的事我是不會做的。」青銅面具男高舉右手。

  商昨昔府近她耳畔,輕聲道:「你我官賊死同穴,怕不怕身後遭人議論?」

  「能與商大俠生死與共,在下與有榮焉。」她笑得燦爛,好似清晨初綻的桃花,粉瓣上,幾滴露水晶瑩澄澈。

  他心窩暖了,哪怕現下死了,這一生也沒有遺憾。

  「你們想死,那還不簡單。」青銅面具男高舉的右手重重一揮。「來人,放箭!」

  商昨昔和蘇覓音相視一眼,沒有言語,十指緊扣,在細密的箭雨中,轉身跳下了斷崖。

  當商昨昔再度醒來時,腕上的鴛鴦鎖居然解開了。

  他舉目四顧,木造的房間裡已經看不見那個曾經生死相隨的人兒。

  「蘇覓音、蘇覓音……」他心慌了。

  「吵什麼?」淡淡的聲音,很涼,但是很舒服。

  商昨昔顫了下。「大師兄?!」來人竟是他一心想找的「巧手天匠」顧明日。

  他穿著一襲青色布衣,長長的黑髮垂落腰際,五官柔和,雙眼又清又亮,可眼珠子一動也不動。

  任天下人作夢也想不到,這以手藝聞名的男人竟然是個瞎子。

  可顧明日行走活動卻毫無窒礙,彷彿他還生了第三隻眼,一隻可以看透凡塵虛假、洞徹世情的眼。

  他端了一杯茶給商昨昔。「四師弟,下回要跳崖,記得找處好風水,免得再誤我大事。」

  「又不是挑墳頭,找什麼風水?」商昨昔根本沒心情喝茶。「大師兄,是你解開鴛鴦鎖的?」

  「破解太麻煩,我把它斬斷了。」

  「鴛鴦鎖不是刀劍難傷?」

  「別拿你的破劍跟我的神劍比。」

  「那鎖頭另一邊的姑娘呢?」

  「外面。她……」

  顧明日還沒說完,商昨昔已經跑出去了。

  蘇覓音被丟在一座大火爐邊,清麗的俏臉蒼白如紙,商昨昔奔過去扶起她,手一探,滿手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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