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絡?老闆今天沒來上班,說不定早就出發了……不然,老闆娘,妳告訴我妳在美東還是美西,我讓老闆轉機去找妳。」
「不必,再過兩天我就要離開美國。」
「之後呢?要回台灣了嗎?」曾小妹想套話,但她保持沉默。「老闆娘……」
「台灣很冷嗎?」程芯頤轉移話題。如果李赫已經出發,下飛機後應該會接到曾小妹的簡訊吧。
「嗯,新一波寒流報到,流行性感冒讓許多人病懨懨的,新聞有說,今年初因為寒流來襲,重症病患已經死掉好幾個。」
那李赫呢?每次流感來時,他都會中獎,也不曉得是太忙太累,還是因為老進出公共場所又在外面吃。
往年流感發威,她會給他做便當,逼他能用電話聯絡的事,就別親自拜訪,她給他弄蔓越莓汁、給他發泡錠,老想著用維他命C片替他提升免疫力,這回她不在家,他會不會去買發泡錠?想到這裡,心慌慌的,好像他已經中標。
「大嫂妳怎麼不說話?還在生氣嗎?我告訴妳,李律師真的已經改變了,他現在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他還是會幫助人,但會量力而為,而且我們的事務所已經開始賺錢了,前幾天開會,還提到要再聘一名律師,所以……大嫂,妳不要生氣,原諒他這一次吧。」阿享搶過電話,嘰嘰喳喳說過沒完。
怎麼大家都覺得她在生氣?她是不是給了人脾氣差的壞印象?都怪李赫,把好女人的最佳楷模變成罵街潑婦。
小趙把電話搶走。「大嫂,我跟妳說哦,李律師謝絕了所有應酬,每次我們要辦慶功宴,他都趕我們回家,還說要好好珍惜和家人相處的時間,他一定很後悔以前沒有經常陪妳。前幾天老闆生日,我們想要幫他慶生,他也不肯出門,我們只好到你們家給他煮壽麵。」
生日,她記得,明知道不會再見面,她還是給他挑了張卡片寫下生日快樂,還買領帶當禮物。
她永遠記得要幫他過生日,而他被她三叮嚀、四囑咐後,卻還是會忘記她的生日,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愛人的那個總是比被愛的吃虧。
這回輪到江國賓搶走電話。
「揚揚,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李赫和嚴欣已經是過去式,李赫完全沒有想和嚴欣重溫舊夢,只是嚴欣和李赫交往那麼多年,當然知道李赫最大的弱點是心軟,別人一求他,就算會自己為難,李赫也會想盡辦法幫忙。
「妳也知道李赫這個毛病,他自己都快窮死了,為了擔心我被老婆開除,他還是偷走妳的存款,把錢拿出來借我,更何況嚴欣還在李赫面前哭哭啼啼的,說的好像自己會變成這樣全是李赫的錯,弄得他既愧疚又不安,才會破例幫她打官司。」
所以她的問題是——她從來不在李赫面前哭?她寧願亂槍打鳥,讓電話那頭的陌生人把自己當成瘋子,也驕傲得不肯在他面前崩潰?
「大嫂,李律師和嚴欣之間真的沒什麼,一知道嚴欣欺騙他,他立刻拒絕嚴欣的委託,由此可見,老闆真的只是一時心軟。」電話又回到陷趙手中,但講沒幾句,又讓曾小妹搶走。
「老闆娘,我敢保證老闆對嚴欣沒意思,但嚴欣那女人可就不是嘍,她很有心機的。明明是她自己和外遇有染、生下小孩,搞到夫妻離婚,還騙老闆說她老公想搶小孩,讓老闆和她一起帶小孩到動物園取口供。
「一切全是假的,他老公才不想養別人的小孩,是嚴欣處心積慮製造機會想要接近老闆,她還誤會我是老闆的妹妹,一天到晚巴結我,送我這個、送我那個,居心不良。
「老闆娘,妳要趕快回來啦,老闆就像一隻無助可憐的小雞,嚴欣是頭有野心的大野狼,妳再不挺身而出,老闆很危險耶……」曾小妹想激起她的母性光輝。
程芯頤聽了只覺得好笑。如果李赫知道他這位法庭常勝將軍被形容成無助可憐的小雞,心底不知做何感想?
可曾小妹錯了,感情這種事是講求你情我願的,光一個人有野心成不了事。
嚴欣用錯了方法,自己又何嘗不是?她以為全然的付出便能有所收穫,卻沒想過,自己不過是他感情的避風港,現在他放下了、茁壯堅強了,再不需要她這個港灣。
沒了她,她相信他會過得更好。
電話還在阿享、江國賓手中輪流轉著,她靜靜地聽、靜靜地笑,她為李赫感到慶幸,有一群真心對他的員工,不過,那是因為他也待人真心吧。
這個世界很公平,他善待的人為他盡心;他無心對待的,自然該遠離……
「揚揚,李赫是真心愛妳的,我沒見過他這樣在乎一個人。」江國賓講得信誓旦旦。
「對啊,大嫂,妳離開之後,李律師看起來真的很可憐,他每天都在想妳。」小趙用哀兵玫策。
「老闆快後悔死了啦,他愛錯方式,才讓老闆娘誤以為不愛。」
「沒錯、沒錯,李律師愛死大嫂了啦,他每天都帶著大嫂寫的書上班,一有空就看,那些書不知道看過多少遍。」阿享講話最實在。
「上次午休,老闆作夢時一直喊老闆娘的名字呢。」曾小妹從韓劇抄來老梗,但有時候,最有用的就是老梗。
他們一人說一次李赫愛她,突然間,她不確定了,如果他們所講的不是善意謊言,那麼……過去的五個月,她在做什麼?
※※※
曾小妹每個月都幫李赫加薪,她說:「加到和國賓律師一樣就不加了。」
因此這個月他領到十萬塊。
習慣性地,他把薪水袋分成幾個信封,把應該歸列於存款的部份放進皮夾裡,接著坐計程車去百貨公司。
這次他買下洋裝、外套、馬靴、搭配的包包和一頂很可愛的小呢帽,他不知道荷蘭有沒有下雪,但他想把這份禮物送到揚揚面前。
晚上他打包好行李,在行李上頭放著一個蘋果綠顏色的大聲公,再把護照和機票放在客廳桌上,行李裡面,他還放了一張他們的結婚照。
李赫早早上床,調了鬧鐘,又在手機裡面設定鬧鈴,他不想錯過班機。
他準備得很仔細,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半夜,他開始發高燒。
他錯過搭機的時間,起床的時候,整個人昏昏沉沉、好像在霧裡雲裡似的,連站都站不穩,他搖搖晃晃走到客廳,接連灌下幾杯水,但他連回到床上的力氣都沒有,就直接倒在沙發上昏睡。
最糟的是,不管是事務所的人或家人都以為他去了荷蘭,沒有人因為他的失蹤而感到奇怪。
李赫病得亂七八糟,卻沒有力氣出門看醫生,他發燒、流鼻涕、咳嗽,再加上全身酸痛,好幾次在沉沉入睡之前,他心裡模模糊糊想著,要不要打一一九?
最終,他沒打這個電話,不是因為沒必要,而是因為提不起力氣。
他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幸好櫥櫃裡有揚揚準備的發泡錠,他就靠那些維他命C幫助他撐過這次的病。
第四天,他的精神稍微好一點,雖然還是咳得很凶,本想打個電話到事務所,說過兩天就回去上班,後來想想,算了,難得偷到浮生半日閒,何況感冒未痊癒,要是傳染給別人就太可惡了。
他打電話叫了外賣,吃飽後,抱幾本揚揚的小說,窩進床裡看,看著看著,看到睡著,等睡到自然醒後,再叫外賣,吃飽後再看小說直到又睡著。
因為揚揚不在,他勉強自己提起的精神在這個時候消散,他什麼都不想做,只想安靜地躺著,不受打擾地思念他的揚揚。
※※※
接到曾小妹的電話後,程芯頤心裡想過一整晚,決定回台灣。
因為她必須確定一件事,必須確定,她在他心底,到底是什麼?恩義或愛情?
五個月了,他天天寫信來,他想用耐心證明什麼?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拿大聲公到荷蘭,他們之間還有什麼沒說清楚?有切不斷的關係?如果只是因為罪惡感,大可不必,若真如大家所說,他對她有感情……她真的不相信……
可是李赫盲目的荷蘭行,讓她想要提起勇氣,再次確定。
於是她回來,在踏上台灣這塊土地時,她有了落淚的感動,突然間,她明白周喻岷所說的「回到台灣,污濁的空氣,讓他的肺重新活了過來……」是什麼感覺。
坐在計程車裡,她看著窗外飛掠過的街景,隱約緊張起來。
五個月,一百五十幾天,她沒有一天遺忘,遺忘李赫的五官、李赫的溫柔、李赫的笑臉、李赫口口聲聲說的我愛妳……即使她早已不相信那句話的真實性。
五個月讓她的思念醞釀得濃烈,她想他,在每個深夜、每個太陽升起的清晨。
她記得他睡眼惺忪的模樣,他絕不會忘記給她一個早安吻,即使他們昨夜才在床上吵過架,他是那種不讓怒氣留到隔天的奉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