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看嚴欣一眼,他進公寓、搭電梯、打開家門、回房間。
他把新買的洋裝掛在他的西裝旁邊,把包包放在他的公事句旁,把鞋盒放在鞋櫃上,他走進書房、打開電腦、寫信。
「揚揚,猜猜看我去了哪裡?答案是百貨公司!
曾小妹給了我五萬塊薪水,我學她用信封把支出一筆一筆裝好,很麻煩,妳以前是怎麼搞定這種事的?剩下的存款部份,我帶著它們去了一趟百貨公司,給妳買了洋裝、鞋子和包包。
買包包的時候,我才想起妳那個黑色斜背包的表面早已磨破了。真是的,女為悅己者容,妳從來都沒有為我好好打扮自己,是不是篤定李赫這輩子只愛揚揚一個,便漫不經心?
我是個富家公子,這輩子從來沒有為錢的事煩惱過,婚前我有個富爸爸,婚後有個拚命撈錢的富老婆,我任性恣意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從沒想過錢會替人們製造困擾。
直到曾小妹一天到盯著我念,「房租交不出來了啦」、「水電快被斷了」、「發薪日快到了」……第一次,我發覺沒錢真的很可怕,我可不可以問一句,以前妳是怎麼應付過來的?
我硬著頭皮接下幾件不愛接的case,然後打羸官司,在當事人臉上露出笑容時才發現,原來不管收不收費,只要能夠幫助到需要幫助的人,都能夠得到莫大的快樂。
接著,今天收到薪水,買了送妳的禮物後,我第一次發覺,賺錢是件讓人很有成就感的事,以後,我要賺更多的錢,給妳買新衣服、買車子、買房子,讓妳做所有想做的事。
我發誓,我會改變,也許改變得不夠快,但我一定會拚命加快速度。
剛剛嚴欣來了,她問我是不是還恨她?
我回答她,「是的,在妳剛離開的時候恨過,事事篤定的我,對人性產生嚴重懷疑,那和我堅持的信念有很大的差異,幸好揚揚來了,她走入我的生命,讓我重新相信。
「揚揚常說:『幸福的人才會遺忘不幸。』如果她可以讓我幸福,那麼她就是個成功的妻子。我的揚揚很成功,有她在,我的心、我的眉、我的人生與事業才會飛揚,她帶給我無可比擬的幸福,因此我遺忘了過去的不幸。」
我鄭重告訴她,我早就不恨她,而對她的愛也已經隨著恨消失。
揚揚,還生我的氣嗎?
沒關係,妳有這個權利,也許妳還沒有看過我的信,也許妳不相信我所講的每一句,但請妳同意,我真的很愛妳。」
第7章(1)
五個月過去了,揚揚沒給他回信,她還沒有打開任何一封署名李赫的信。
阿享、曾小妹、小趙和國賓,他們不光寫信,連電話都從李薇那裡拿到手了,可是揚揚只接電話、聽電話,卻半句話也不說。
放棄嗎?不要。
在做了那麼多改變之後,揚揚仍然不肯原諒,原因只有一個,他傷她很深,讓她再感動也無法令自己回頭。
五個月,他當愛家好男人,一下班就回家,然後面對空蕩蕩的房子。
不知不覺間,他與寂寞熟悉,進而成為莫逆,他漸漸理解,過去三年,揚揚是怎樣守著這間公寓,等待遲歸的丈夫。
五個月,他想她、念她,思念一天比一天累積更深。
坐在她的書桌前,讀遍她寫的每一本小說,在文字裡體會她的心、她的思慮。
一直以為,自己很暸解揚揚,總認定她是個能幹的、獨立的、自信滿滿的女性,但書裡的字句透露出她的自卑與不確定,對於愛情,她不敢積極。
她曾在一篇序裡提到,向他求婚大概是她在愛情中,最主動而勇敢的一次,可她也說了,話一出口她就後悔得半死。
幸好,幸好他是個不要臉的男人,對她那句「結婚吧,我負責賺錢,你負責幫助社會上需要幫助的人。」竟然給予熱烈回應。
那時他說:「好,我娶妳,妳養我。」
本以為,這只是個玩笑話,沒想到,他真的讓她養了整整三年。
他剝削她每分力氣,逼她想辦法搾出金錢,養那個美名為正義公理的事務所。
他對天底下的人都正義,獨獨對她不正義,難怪她要說:「我們當朋友吧,你對朋友比較好。」
他不只對朋友比較好,他對陌生人、對可憐人、對路人都比對她好,他以為女人只要甜言蜜語就行,卻忘記女人更需要照顧與關心。
他為她做過的事太少,他沒有條件要求她回到自己身邊。
今天,曾小妹把薪水、年終獎金和事務所的預備金留下來後,開出一張一百萬的支票給他,當看見那張支票,他眼中泛淚。
不是感動於自己的能力,而是對揚揚心疼不已。
原來他要賺錢並不難,卻為了「原則」讓揚揚過勞,揚揚老說要存夠一百萬才能生孩子,她那麼想要小孩,他卻連這麼容易的事,都不願意為她辨到。
說什麼愛她,他果真只是口頭上愛她。
那個提早離開的孩子……是他在她心頭砍下的、最深刻的傷痕。
李薇曾說:「如果是我,我才不會笨到三年後才離開,早在嫁給哥的第二個月就跑得不見人影。大哥,你記不記得爸媽是怎麼對待她的?你又是怎麼對待她的?要不是大嫂還能夠寫出那麼多動人文章,我真認定她腦子有問題。」
他記得李薇口裡的「第二個月」的事。
那時,他帶揚揚回家,照例買了一堆禮物,可是揚揚一樣被擋在門外,只有他可以進家門。
爸和他在書房裡談判,說要是他再不離開揚揚、進公司,就要剝奪他的繼承權。
爸錯估他了,對於金錢,他的要求不高。
沒想到他和爸在書房時,媽不但把禮物往外丟,還放大旺咬揚揚。大旺是只身形很大、牙齒很尖的台灣黑狗,揚揚被牠巨大的衝擊力撞倒在地,裙子破了,手腳被咬出一個個傷口,她忍著眼淚、不哭,堅持在門外等他出來。
那天雨下得很大,雨水在不平的地面蓄出淺淺的水窪,她全身都濕透了。
當他走出家門看見她的狼狽,為此心疼時,她卻揚起笑臉,對他說:「我在數漣漪,只要數到漣漪的圈圈是偶數,就代表我和爸媽之間會喜劇收場。」
他知道她在胡扯,以為扯東扯西,他就看不出她哭過的痕跡。
因為那件事,他狠下心,三個月不和家裡聯絡,他永遠無法忘記,揚揚手腳裹著紗布,還在深夜裡趕稿子一幕。
後來父母親明白他的態度堅決,勉強接納揚揚的存在,但爸爸對她仍是一貫冷淡,而母親的冷嘲熱諷更從未間斷。
如果不是愛他,她何必忍受那些?
揚揚很少對他說愛,但她的愛表現在行為上、態度上,她用了全身心的力氣愛他,可是他回應給她的,卻只是口頭說著愛。
難怪她不願意回頭看他……
事務所的人都想盡辦法替他說好話,曾小妹還說,領完年終獎金要買機票去法國找老闆娘,問他如果她能把老闆娘勸回來,可不可以加薪一成?
一成?五成都行,只是,她不會回來了,他心知肚明。他不是輕易服輸的人,但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快要失敗了,雖然口口聲聲不放棄,但他一天比一天缺乏自信。
如果揚揚是他的女兒,便是綁著、關著,他也絕對不讓她和李赫在一起。
打開電腦,他想了很久,才打出第一行字。
「揚揚,妳好嗎?
有沒有開始對我的來信不耐煩?有沒有光是看到李赫兩個字,心底就不舒服?如果有人對我像我對妳那樣,我會。
昨天晚上給妳寫完信後,爸爸打電話來要我回家一趟,他說我這段時間的表現,讓他覺得我真的長大了。
聽到這個話,我心底猛然一酸,原來我是個讓父母親、讓老婆寵到長不大的男孩,非要所有人離開了,我才明白社會現實是什麼模樣,才有辦法自立自強、讓自己成長。
養這樣一個長不大的老公,很辛苦,對不?
爸兌交給我一個信封,裡面是登記在我名下的股票、基金、房地產的文件和存款簿,我迅速看過統計表格,知道那袋東西至少有幾十億。
我把它們放進公事包裡,幻想著妳在家裡,幻想把它們交到妳手上時,我帥帥的講一句,「老婆,去寫妳真正想寫的文章吧,不要再為了我拚字數。」
我幻想著,妳眼睛裡智射出兩道光芒,會緊緊抱住我,高興地放聲大叫。
可是回到家裡,沒有妳、沒有光芒、沒有尖叫,只有一室的空虛寂寥……
短短的五個月裡,我想妳,想得快要發狂,那麼過去三年,妳想我、需要我,我卻不在身邊的日子裡,妳是怎麼度過的?
家裡到處擺滿妳的照片,大大小小都有,我還把一整面牆貼上妳的照片,我時常靠在那邊,對妳說話,說一百次、說一萬次的抱歉,但是牆面冷冰冰的,而妳沒有回應我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