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就是為什麼藍冬青會說她身上有和火燎原一樣的味道。
如果火燦仲方才說的情況完全翻版到她和她姊姊或家人身上,她一定也會像火燎原為了救人而犯錯。
她和他都是這樣的人,都傻呼呼的,笨呀。
「他跟我都有一個很棒很自豪很激發我們保護欲的哥哥姊姊,他跟我都很嘴硬,也都很害怕在對方眼中是不完美的……」
火燦伸被她誇得有些臉紅。「你和他還有一個地方更像。」
「哪裡?」
「你和他都被賣掉還債過。」
「他?」
忘了說,補充。「還有我。」兩兄弟一塊去抵兩百萬的債。
「你們?」
「就在經過殺人事件兩年後,我家那位很久沒聯絡的老爸,為了還賭債把我們賣給債主。」直到債主上門來押人,他們才知道原來父親在離婚後還是沒改掉愛賭的惡習。
「和我們家的情況差不多耶。」這一段她也不曾聽火燎原提起,她真討厭自己對他的瞭解那麼少,更討厭他都瞞著不告訴她。是怎樣呀?不把她當自己人嗎?!就不能……和她分享更多更多的事情嗎?!陶樂善咬咬唇,突然想起,「呀,所以他才會有一次脫口跟我說『為了還賭債而被賣掉的小孩,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就是這原因吧……火大哥,想想,覺得你們還滿慘的……」
命運多舛,比她還慘,但火燎原看不出來是經歷過那些黑暗面成長的小孩,他像火,很溫暖,只要靠近他,都能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熱力。
「不,被賣掉的那一段,是快樂的回憶,我和燎原至今都很珍惜。我想,你應該可以理解,因為你也是被賣掉之後遇到燎原,不是嗎?」
她點頭同意。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埋怨過陶謹慎好賭惹來一身債,但就像有人暗中安排著棋局,下了一步危棋,實際上卻是在鋪陳接下來的棋路,因為債,她進了賭場工作;因為債,她和火燎原不打不相識;因為債,她有機會愛上火燎原,現在問她怨不怨那八十萬賭債,她會很大聲地說,她不怨,一點也不怨!
「好了,討人厭的故事說完了,至於快樂的那一段,不妨讓燎原來說。你準備好要去找回那個笨蛋了嗎?」
「告訴我,他在哪裡?我不會讓他再逃避我。」當然,死也不放掉他!
陶樂善為他弟弟火力全開的模樣讓火燦仲窩心,他相信可以將弟弟交付給她,就讓她親自去將遲鈍的燎原敲醒,希望她可以讓燎原也看看她現在堅決的勇氣,看看她聽完燎原的故事後,眸裡累積到滿溢出來的憐愛。
「燎原從頭到尾都沒打算逃,他背著行囊出門時說的那句話是——大哥,我去冷靜冷靜,想一想該怎麼跟樂樂解釋那件事,想一想她要是不接受,我還能有什麼辦法挽回,萬一她決定討厭我,我也得先想好對策,我絕對不讓那個爛男人毀掉我的幸福!」
第十章
火燎原不是逃避,他是把自己放逐到寧靜的花蓮,好好思索接下來要怎麼收拾慘況。
他住進佔地二十坪左右的透天厝,是「那個人」當年買給他們癌末的母親靜養的住宅。它不大,但很安靜,在六十石山附近,每當金針花開的時節,打開窗戶就能看見滿山綠茵中點綴著澄橘色的繁花,他母親就是在這裡走完人生最後的路,她帶著歉意的笑容,撫摸他和大哥的臉龐,他還記得那一天,也是這樣的晴朗好天氣,失去親人的悲傷,襯著湛藍的天。
上天並不會因為任何人的傷痛而落下眼淚。
如同現在,他心情沉重,天空也還是清澈得連半片烏雲都沒有。
火燎原的腦袋不像藍冬青或尹夜靈活,轉一轉就有好主意生出來,他駑鈍多了,費了很久的工夫卻還是一無所獲。
他比較希望陶樂善是從他嘴裡聽見他過去做的錯事,而不是透過第三個人口中聽到,別人說出來的他,說不定會有扭曲,說不定會添加太多個人評議,說不定會誤導她,他的本性兇惡恐怖。
他沒有想瞞她,只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口,總不可能輕鬆愉快地說:
「嘿YOYO,我跟你說,我小時候殺過人哦!」
那太愚蠢了,又不是在搞嘻哈,殺人也不是多光彩的事,他更不會天真的以為陶樂善會一臉崇拜,回他一句:「真的?你好厲害哦——」
他也曾想試探性地詢問她:
「我有一個不太熟的朋友,他失手殺掉差點強姦他哥哥又老是打他媽媽的爛男人,你對於那個不太熟的朋友有什麼看法?要是你的話,你會排斥和他交朋友嗎?」
要是她說不排斥,他就可以更進一步暗示她,那個不太熟的朋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要是她非常篤定說排斥的話……呃,情況就和現在差不了多少。
哎。
現在已經不是煩惱用什麼方法向她吐實殺人的事,她已經知道了,他困擾的是另一件事——
火燎原癱回草地上,這幾天狂操腦細胞,他的頭已經連續痛了好久,睡也睡不好,吃了普拿疼還是很痛。他閉上雙眼,不去看今天的風和日麗,省得他想指著那一大片悠悠哉哉得很刺眼的藍天白雲撂粗話。
要是陶樂善覺得他的污點無法被原諒,認為他是壞人,一想到待在他身邊就反胃作嘔,他應該要怎麼辦才好?
要是陶樂善怕起他來,他要怎麼辦才好?
這就是他目前面對到以及待解決的難題。
要放棄她,他不甘心,可是她如果不要他了,他能死皮賴臉地纏著她嗎?還是要像以前他對孟虎他們說過的「會怕就不要當朋友,我才不在乎」那樣,瀟灑地放手?
我做不到,我說不出口,因為我在乎得要死。火燎原對自己很誠實。
媽的,明明躺在太陽底下,熱得全身冒汗,為什麼光是想到「她不要他」這個可能性,就讓他從腳底竄起好大一股寒意,還很窩囊地打了幾個哆嗦?火燎原,你沒救了啦,要是陶樂善不要你,你八成會灌酒灌到死,這輩子再也不知道清醒兩個字怎麼寫!
「樂樂……樂樂……」他低喃,生怕這輩子都沒機會再叫出這兩個字一般的珍惜。
「幹嘛?」有人回答了他,還配上灌完冰可樂的滿足吁歎聲,火燎原還來不及睜開眼,右臉頰就被人「冰」了一下。
他迅速睜開眼,一定是被太陽曬暈才會產生幻覺,不然他怎麼可能看到陶樂善坐在草地上,挨在他身邊喝可樂?
他沒敢眨眼,看著陽光灑落在她髮梢,吻紅她白皙臉頰,樹蔭形成的灰籠罩她半邊肩膀,她居高臨下望著他。
「回神哦,有沒有人在家?」手裡的可樂冰完右頰換左頰,想把他冰回正常狀態,不要逼她用可樂潑醒他哦!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彈坐起來,不小心撞翻她手中的可樂,潑灑在兩人身上。滲透過衣料的涼意讓他做出本能反應,一把拉起她,雖然已經阻止不了衣褲被潑濕的慘況,但至少只有半罐,另外半罐餵進草地。
「好可惜……」沒可樂喝了。她惋惜道。
「我大哥告訴你我在這裡的?」他放開握住她臂膀的手。
「嗯。」
「多事。」他都還沒擬好對策,她就出現在眼前,令他手足無措,只能用冷淡的表情掩飾慌張。「你來幹嘛?」不是故意要凶她,而是他一慌,嗓門就自然而然的大了起來。
又是這種很害怕她會說出狠話的神情哦?一點也嚇不跑她的啦!陶樂善瞇眼笑,眉眼彎彎的模樣很可愛。
「我聽完一個故事,忍不住馬上向火大哥借錢坐火車來花蓮。」她摸出面紙,替他擦拭胸前的可樂漬,它在他衣服上留下好大一片痕跡,是污點,但影響她眼中看到的火燎原嗎?不,一點也不。
她抬起頭,與他目光交會。「那個故事不愉快,還好它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現在提起時淡淡幾句話就可以帶過去。你知道嗎?我聽完故事之後只有一個感想——」
來了,來了,她說的那個故事一定是從大哥嘴裡聽見的往事,她要發表感想了……火燎原不安地想著,雙腿幾乎想主動逃開,他僵直了背,下一秒鐘卻被她環腰抱緊,他瞪大眼,完全沒預料到這個。
「我想這樣做。」她貼在他胸口說道,「我想抱抱故事裡的小男孩,不是鼓勵殺人這種事,而是我閉上雙眼想著他,想著他的處境,想著他那時的惶恐和害怕,想著他抓起椅凳時手一定在發抖,想著想著,我整顆心都揪起來了。」
這種感覺,火燎原似曾相識……是了,他想起來了,那天目睹陶樂善在夜燈下纖瘦的、不安的身影,四處奔走替陶謹慎籌錢,他在車內凝視她,也是想著她,想著她的焦躁,想著她的勇氣和堅持,想著她的無助,他整顆心也揪得發痛,最想做的事就是給她一個扎扎實實的擁抱,把她揉進胸坎,再也不讓人欺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