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定今天拜別的是胡夫人,她還比較像是母親般為她痛哭流涕。
這是很詭異的現象,胡家給了她們母女安居樂業的生活、舒適的生活環境,還讓她受優渥的教育;她們卻失去了過去那種相依為命的母女親情。
她不怨誰,因為有失必有得,她們得到的或許還更多。
她跟胡紹寧坐上車子時,他又開始喘氣,一度握緊著她的手,朝著她溫柔地微笑;然後等不到良辰吉時,胡紹寧就被送回屋子裡,又是一片混亂,醫生也衝了進去。
穿著旗袍的她,站在門外,胡奶奶輕輕抱著她。「等一切穩定了,奶奶會再給你們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
胡奶奶一直這麼對她說,她沒有答腔,因為她那時甚至不知道婚禮已經完成了。
緊接著,胡家其他的至親自國外回來度假,順便慶祝這樁喜事,客房全都要打掃,她把月考考完之後,就跟著一起打掃家裡;一有空就進去看紹寧,他原先總是閉著雙眼,那一天,他忽然看著她,說想要看月光。
她為了他搬動床鋪,把床搬到了窗邊,這樣一整天的景色,他就全都看得見。
自此以後,紹寧幾乎天天都是醒著的了。
「玫兒,你又起這麼早啊!」胡夫人一瞧見她進屋,愉快地招呼著,「跑出去做什麼?」
「掃落葉啊!」她瞇起雙眼。
「唉,你們母女倆真像,都什麼時候了,老是閒不住。」胡常文樂呵呵地笑說,「坐下來吃早點吧!」
結婚後,杜姨一躍變成親家母,她卻絲毫沒有為此開懷過,甚至連一絲笑容也沒有,只要求胡常文讓她繼續住在這裡,為胡家工作;胡常文本來就打算兩家人住在一起,可是不可能讓她繼續當管家了。
不過杜姨堅持得很,所以情況似乎沒什麼變化。唯一起變化的,大概是其他傭人對待她,已經比管家更上層樓了。
餐桌增大,因為胡氏夫妻的兄弟姐妹全回到這棟大宅院,大家也見過了杜玫兒,搞不清楚為什麼十六歲就讓他們結婚,不過一開始的反對質疑,卻在胡紹寧日益有起色的健康中自動消音了。
「想不到沖喜這麼有效!」胡大伯一直嘖嘖稱奇。「醫生說紹寧的病情好很多,情況穩定了下來。」
「嘿嘿!」胡爺爺跟胡奶奶自豪得很,自認居功厥偉。
「前幾天還嚷著要下床,意識清醒多了。」說話的是胡二伯,他是個醫生。「常文啊,要不要趁著好轉,一口氣把事情解決了?」
「怎麼解決?」胡常文迫不及待地想聽他的意見。
「換心吧,這是讓紹寧痊癒的唯一途徑!」胡二伯斬釘截鐵地道,讓杜玫兒有些不安。
「換心?」胡夫人歎了一口氣,「說得容易,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問題是,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到我那裡去吧!我待的醫院是心臟科權威,到那兒等心臟也比較有利。」胡二伯在美國執業,語氣十分肯定。
「到美國去?」胡常文沉吟著。這也不失為好方法,所有的兄弟姐妹幾乎都在美國跟加拿大,到那兒也比較有個照應。
到美國去?杜玫兒嚇了一跳,但是她只是默默地咬著手裡的吐司,聽著席間大人們說話。
「二哥,你說真的還是假的?」胡夫人也認真考慮了起來,「到那裡,我們住哪裡?」畢竟他們在美國沒有置產,而從換心到完全痊癒是一條漫長的路。
「就住我家,你不用擔心。」胡二伯大方地答應,「你們為了照顧紹寧,太久沒去我那兒了,我現在住的家啊,容納三十個人都沒問題。」
「老公……」胡夫人看向胡常文,這的確可以考慮。
杜姨端著剛煮好的咖啡,站在桌邊為胡家人一一斟添,來到杜玫兒身邊時,左手悄悄地握緊她擱在桌下的手。
她看向母親,她依然親切地對胡家人微笑,輕聲寒暄,詢問還想吃些什麼,但是左手,卻緊緊地握著她。
「那玫兒呢?一起過去嗎?」胡常文看向斜對面的杜玫兒。
杜姨的手握得更緊了。
杜玫兒感受到一桌的注視,她端起牛奶,輕輕啜飲,也回握母親的手。她知道媽在想什麼,但是媽太小看她的堅強了。
可是難得得到她的關愛,她很感謝。
「現在是學期中,而且我才高二。」她清了清喉嚨後開口,「我這樣就到美國去,會不會適應不良,或者接續不上學業?」
「說得有理。」胡常文皺起眉。紹寧已經確定休學了,百分之百小玫兒一個年級,回到現實狀況……他們本來就差了一歲。「那怎麼辦?等高中畢業嗎?」
「嗯……」杜玫兒感受到手中的力量微微鬆開,杜姨要再去廚房忙了。「紹寧在那邊會治療很久嗎?」
「應該不至於吧……」胡二伯正在思考,「等到心臟的話,頂多半年的時間。」
「玫兒!」胡夫人心疼地跨過桌子牽起她擱在桌上的另一隻,「可是換心這種事不一定,說不定要更久……」
「沒關係,再視情況而定。我也會更認真地練習英文,至少過去時不要太吃力。」杜玫兒擠出微笑,用力點著頭。「放假時我就去美國找他,沒問題的!」
胡家陷入一陣熱烈的討論中,玫兒的話不無道理,她的語言能力雖然不差,但立即過去確實會難以適應學校生活。
杜姨走了出來,杜玫兒看向自己的母親,瞧見她示意她過去,於是她離開桌子,往廚房走去。
「醫生說少爺醒了,嚷著肚子餓,你把早餐拿上去給他吃。」杜姨早把東西準備好,全在托盤上。
看著按照醫生指示準備的餐點,杜玫兒知道媽媽對紹寧真的非常用心。
「媽,你希望我去美國嗎?」她突然問道。
瞥了她一眼,杜姨立刻背對她,開始擦起廚房角落、桌子跟瓦斯爐,幾個傭人發現情況不對,也趁機溜了出去。
「媽!」她又喚了聲。
「不希望!我連這場婚姻都不希望發生!」杜姨揪緊手裡的抹布,雙手撐在流理台上,高聳的雙肩顯出她的緊繃與怒意。「這一切都太荒唐了,結婚是兒戲,剛結婚又要讓他去美……」
「我會留下來的!」她端起托盤。早知道跟媽討論這件事是無解的,她更聽膩了身份不同、地位不配這些理由。
「玫兒,如果少爺去了美國,你怎麼辦?」杜姨幽幽地道出她的不安,「你們年紀這麼小就結婚,身為夫妻卻分隔兩地……你知道會有什麼變化嗎?」
「不會的!我放假就去找他!」杜玫兒堅強地綻開笑顏,「有什麼變化,就到時再說吧,我現在懶得想那麼多。」
話落,她快步走出,一點都不想再跟母親討論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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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二樓,她來到熟悉的房間,胡紹寧正半坐臥在床上,望著外頭的景色。光線打在他身上,他顯得那麼亮眼,卻又溫柔。
「早。」她先把托盤放到一邊,「真高興這麼早就可以看見你。」
胡紹寧轉過頭,望著她,連眼睛笑彎了。「早安,好久不見。」
她白了他一眼,動手把床底下的ㄇ型桌子拿出來,跨在他身上,才能把豐盛的早餐擺上去。
「樓下好吵,吵到我睡不著。」他撐起身子,讓自己再坐的直些,「我也想出去走走,我覺得我的腿快廢了!」
「呵呵,不會的,我每天都有幫你按摩。」杜玫兒坐了床緣,笑著看向他。
胡紹寧沒動手吃飯,雙眼只顧著凝視著她。他注意到她的頭髮留長了一點點,髮絲在肩上彎出一個弧度,之前才在耳下的……他伸出手,夾起她的發,食指有意無意地觸碰著她的臉頰。
「你要跟我走嗎?」他冷不防地問。
「嗯?」杜玫兒有些意會不過來,眨著眼表示疑惑。
「去美國治療,我聽見了。」他微笑著,漂亮的眼直直盯著她。
杜玫兒嚇了一跳,沒想到紹寧會這麼快就聽到消息……不是胡家隔音太差,是樓下真的太大聲了。
她咬了咬唇,搖了搖頭。
「我想在這裡等你。你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吧?」她抬起手,包覆住他在她頰上的大手,好冰、好冷……
「我不知道……給我一個回來的理由如何?」他將她拉近,前額貼著她的,珍惜般地撫著她臉頰,「為什麼我要為了你回來呢?」
「咦?因為……因為……」彼此靠得太近,令她慌張,一時竟然找不出一個好理由!
「因為你現在是我的……」他輕哂。玫兒跟他真像,到現在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身份轉變了。
「……」她瞪圓了眼,輕咬著唇,然後狐疑地挑了挑眉,「妻子?」
胡紹寧泛出笑容,捧著她的臉蛋,吻上久違的柔軟唇瓣。
他好像好久好久沒有品嚐這飽滿多汁的柔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