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山上有獨木梯!」村老回答。
馮君石心裡一寬,高聲說:「現在,大家按順序上山避難,不要緊張。」
隨後,按照他的吩咐,村民們帶著婦孺老人、攙扶著傷者;雷峒村倖存的護衛抬起大都老和祭師的遺體,迅速進山避難;而藍谷、孟大山則帶著士兵們守在村中各個通道兩邊,迫在眉睫的戰火讓他們來不及移走散佈四處的屍體。
不久後,西江軍的大隊人馬出現在村子另一端,他們走過的地方便成為一片火海,沒有及時離開的村民被堵在火海裡,發出絕望的哭喊聲。
「可惡,他們這是狗急跳牆!」馮君石知道最緊急的時刻到了,他轉向他的部下。「藍谷,你帶人守在這裡,董浩,你留下幫助他,一定要盡力抵抗,等村民們撤離後再撤進山裡。阿宏和其他村民隨我去救人!」
不顧董浩的阻止,他轉頭往燃燒著火焰的哭喊聲處跑去。
幾處房屋在燃燒,不少西江軍士兵在搶劫。
馮君石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殺人,他發出令人心顫的怒吼,毫不猶豫地揚起手中的弓箭,向那些只顧埋頭搶劫的邪惡之徒射去,用赤裸的雙拳向那些沒有人性的劊子手猛擊,最後,抓起不知從那裡撿到的一根燒得很熱的木棒向那些放火的人打去。激戰中,他渾然不覺火苗燒著了他的衣襟,濃煙讓自己涕淚橫流。
一個村民拉住他,替他撲滅了身上的人,大聲說:「馮都老,不要救火了,讓它燒吧,以後我們再蓋。」
是的,只要有命在,以後可以再蓋!
他喉嚨著火,呼吸困難,雙目刺痛,可心裡的悲憤絲毫未減。
村口傳來吼叫聲,他要被救出來的村民們到山上避難,自己往村口跑去,結果看到董浩和藍谷正與一個軍官正合力追殺四處逃竄的盧子雄。
「徐參將怎麼來了?」他驚訝地問一個墜馬的高州府士兵。
那士兵說:「參將得知馮大人遇險後,立刻要刺史大人准他趕來增援,刺史大人不同意,參將發火,才得到准許。」
喔,這個參將夠意思。馮君石暗自讚歎。
此刻的盧子雄胳膊掛綵,血染紅了衣袖,握不住的兵器斜掛在馬鞍上,偷了個空檔逃出村去,而他那些貪財如命的部下見他逃了,自然也紛紛逃命去。
一場冷血的謀殺結束,留下無數悲傷的人和滿目瘡痍的村子,在黑煙餘燼中哭泣、喘息……
第九章
深夜的雷峒村充滿悲哀,低沉的輓詞和壓抑的哭泣聲與夜色融為一體,深深地刻印在這片土地上。今天是所有族人們無法忘記的傷心日,由於韋檠的陰謀,孫冏設計誘殺了他們敬愛的大都老,今夜,他們剛舉行過神聖的葬禮,每個人的心情都是沉甸甸的。
葬禮後馮君石送趕回來參加葬禮的冼崇梃和妹妹馮媛離開。因為局勢緊張,百合要哥哥立刻回去守住南梁山,因此他們必須連夜離開。等送走他們,他要尋找百合時,卻怎麼也找不到她,他想她一定是回家去安慰太過傷心的碧籮了,自從被韋檠打傷後,碧籮的身體就不太好,今天又數度暈倒。
可是當他來到那座熟悉得讓人心痛的寂靜院子時,只看到獨坐在樓台的董浩。
「她不在這裡。」董浩的聲音除了悲傷外,還帶著無法解脫的寂寞,那更加深了四周的淒涼氣氛。
馮君石無言地走上樓梯,來到他身邊坐下。
「去吧,去找她,雖然她比一般女子堅強,但今夜她會需要你的安慰。」董浩靠著身後的廊柱說。
「碧籮呢?她好點嗎?」馮君石轉而問他,月光下,他看到朋友額頭深刻的紋路和陰鬱的目光。「你為何不去陪她?」
董浩仰頭望著月亮,低沉地說:「創傷好治,心病難醫。找個機會跟百合酋長說說,由你親自來照料她幾天吧,為了救她,我相信百合會同意的。」
「可是我不會同意。」馮君石冷靜地說:「你不願意照顧她嗎?」
「可是她需要的人是你,不是我!」董浩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收縮。
「你錯了,我永遠只是她的姊夫,如果你放棄,那我也愛莫能助。」
「我還能怎麼做?當你深愛的女人,心裡時時刻刻想著另外一個男人時,當你付出的愛得不到絲毫回報時,你能做什麼?」董浩的聲音因激動而顯得低啞,他忽然站起身走到木廊另一頭,靠著柱子說:「我想離開她,離開這裡,現在你有了終生護衛,不再需要我,我該走了。可是,她的爹爹叔叔死了,她的內傷再次復發,我就是走了,心也沒法帶走……」
他哽咽的聲音和絕望的語氣讓馮君石木然無語。這是他第一次說出對碧籮的真實感情,那份深厚的情感震撼了馮君石的心,而認識他這麼多年,這也是他第一次表現得如此傷心落魄。
「董浩,你不能這樣想,更不能就這樣離開,碧籮真正需要的人是你啊。」
「不,別再說了。」董浩將額頭頂在柱子上,聲音混濁地說:「今天是個悲傷的日子,我失態了。你去找百合酋長吧,她一定在後山,你說過那裡是她最愛的地方,現在這個傷心的時刻,你不該讓她獨自面對。新房子已經弄好,也許今夜你們該住在那裡,畢竟那裡才是她真正的家。」
「董浩……」
「你去吧,我會好好照顧碧籮。也許你說得對,目前她需要的人是我,因為我比你更瞭解她。」董浩轉過身,背靠著柱子對他微笑,儘管那是個無奈又淒涼的笑容,但馮君石知道有了這句話,他就不會離開,而只要他不離開,事情就有希望。
他點點頭。「你說得對,朋友,碧籮確實需要你。」
說完,他走下樓梯,往後山走去。
原來只有石頭和土丘的半山坡上,現在已聳立起一座精緻結實的干欄式木樓,它是馮君石親手設計和佈置的,本來想等擊敗韋檠後給她一個驚喜,因此最近他雖然已經開始往裡面搬東西,添置傢俱,但還沒有告訴過她。
此刻,他繞過房屋走上山坡,遠遠地就看到佇立於山崖上的孤獨身影。
月光下,她纖細的腰身,凝思的神態,都帶著深深的哀傷,有種難以形容的柔美,柔得教人心痛不已。他想喊她,卻在看到她眼眸裡奇異的光亮和面頰上細細的淚痕時,猝然忍住。
她在哭!他心痛地想,她的父親和叔父死了,這對她是個多麼大的打擊啊!
「百合……」他情不自禁地呼喊她。
聽到他的聲音,她微微一震,隨即轉向他。「你來了!」與此同時,她的手輕巧地拂過面頰,拭去那裡的淚痕。
他來到她身邊,用雙手捧起她的臉,注視著她水汪汪的眼睛。由於不想讓他看到其中的淚水,她微垂著眼睫,可是那一排像幼松般挺立著的睫毛上卻沾滿了密密的水氣,眼皮一抖動,那閃著光的水滴就從她眼裡滾落。
他輕輕擦去那些淚滴,說:「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掩飾。」
她的眼睫毛猛地顫抖,眼裡頓時充滿淚霧,但她瞪著眼睛看著他,努力不讓淚水湧出眼眶。當努力即將失敗時,她一抹眼淚將他的手撥開,走到山崖的另一端生硬地說:「我不想哭。」
她聲音中所飽含的痛苦刺穿了他的心,他多麼和望她能像碧籮那樣投進他的懷裡盡情哭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僵硬地站著,面對夜色吞嚥著悲傷的淚。
他默默地走過去,將她摟進懷裡傷痛地說:「哭吧,哭出來你會好過一些。是我的過失,我應該更留意雷峒村的,在聽說朝廷廢止征越令時,我就想過他們會狗急跳牆,卻沒有早點做出防範。如果我被冉隆升找去高州府前,先來一趟雷峒村該有多好,也許……」
想起躺在墓穴裡的大都老和叔叔,他的聲音哽住。
「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保護我的族人。」她顫抖地說,再地無法控制地在她摯愛的夫君懷裡放聲大哭起來,那洶湧而出的淚水很快就將馮君石胸前的衣襟弄濕了一大片,可他不在乎,只是她的每一聲哭泣都扭絞著他的心,他將她緊緊擁在胸前,輕柔地吻她,為她的痛苦而悲傷,為百越人再次遭受的損失而痛苦。
當他的唇溫柔地、輕輕地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發現那是治癒痛苦的良藥,是她此刻最需要的。「君石,帶我進去,去你為我建造好的新家。」她顫抖地要求。
他錯愕地抬起頭看著她。「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難道你忘了我是誰?」
「是的,我忘了發生在這個村子裡的任何事,都瞞不過你的眼睛。」他親吻她的眼,吮去其中的淚。「我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
她攀著他,將淚濕的臉頰貼在他臉上,輕柔地說:「我是很驚喜,現在,你願意帶我進去,給我更大的驚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