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君石沒回答,他在想父親和妹妹對冼崇梃的評價,難道真是他看錯了人,冼崇梃不是花心、粗俗的男人?
「怎麼了,難道你真的那麼討厭他?」見他久不言語,百合抬起頭來問他,臉上帶著受傷的表情。
馮君石看著她,深深吐了口氣。「我不討厭他,也許你說得對,是因為我太挑剔,才會對你哥哥沒信心。」
「不,是你太關心馮媛了,做你的妹妹真幸福。」她真心地說。
他的眼睛熠熠閃光。「那做我的夫人呢?做我的夫人的你覺得幸福嗎?」
「是的,我覺得很幸福。可是,我希望你也能對我哥哥寬容一些。」
他低頭親吻她的雙眼,吻掉其中的憂慮,輕聲說:「放心吧,愛屋及烏,我會試著像你對他那樣有信心。」
「謝謝你!」她的頭靠在他肩上,雙臂將他緊緊環住。
他抱著她輕抖韁繩,「魔王」飛快奔向奔馬關,而甜蜜溫馨的情感一直在他與她之間流淌,將他們緊緊環繞。
奔馬關是一段長長的海岸線,其三面環山,一面臨海。陽光下,洶湧的海浪閃著耀眼的波光。除了臨海一面的山崖陡峭筆直外,其餘三面是起伏的山坡,坡上沒有大樹,只有岩石、灌木和雜草。
層巒迭嶂的黑頭山與雲霧山相對而立,雄踞於奔馬關兩側,兩山交接點是位於山腳谷底的虎仔村。由於這裡有無法逾越的高山峭壁和滔滔大海,因此奔馬關成為險峻之地,從未被列入百合修築石牆的計劃中。
此刻,當她再次站立在懸崖邊,注視著波濤洶湧、一望無際的大海和兩旁層巒迭嶂、連綿起伏的大山,她的心中有了以前沒有過的擔憂。
「這裡前有高山,後無退路,形同死路,是用兵者的大忌,孫、盧不會以這裡為據點。」馮君石說。
百合看著雲遊霧繞的兩山,沉思說:「孫、盧不會,但韋檠則難說。」
馮君石立刻提醒她。「這裡前幾天才由過事,韋檠不可能再在這裡起事。」
「這是常理,但他一定會反其道而行,做出不同的選擇。」她指著起伏的山巒說:「看看那些山峰,不僅有埋伏奇兵的優勢,而且從這裡,左可越黑頭山通往高川、梁州,控引南海、瓊崖各部;右能穿雲霧山,連廣州、新州,直抵京都,占運輸聯絡之便。駐軍於此,可以左右控制數州,戰略位置極其重要。而且從你地圖上的神秘圓圈看,韋檠早已體悟到這點,在這裡儲存了大量糧資,我們所發現的秘洞藏貨,不過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因此,他不會放棄這裡。」
她的分析不無道理,馮君石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先設奇兵於山谷。」她果斷地說。此刻的她目光深邃,表情堅毅,再無半點女子的矜持與嬌柔。她指點著附近的地勢告訴他。「守住這裡,一旦孫、盧有任何動作,我們可以洞察其奸,同時,還可以以逸待勞,等他們找上門那天,正是我們全力以赴擊敗他們之時。」
「可是你得用多少人呢?」他憂慮地看著四周的山巒。
百合笑了。「我告訴過你,這麼多年來,我們的每座山裡都建有軍營,只要銅鼓一響,你會發現我們的孩子和老人都是不錯的士兵。」
受她的鼓舞,馮君石立刻表示:「那好,我會去找冉大人,再次借用高州府的軍隊。」
「不要。」她搖搖手。「不要讓高州府知道,冉隆升不是可以信任的人。」
她本來就對那個刺史大人很不信任,回來後,馮君石又將從韋檠那裡得來的「賬本」和他與冉隆升的交鋒全部告訴了她,因此她現在對那個貪婪失職的大人更加反感了,怎麼能讓他知道自己的行動?
「那我們就在緊急時再去調集那支軍隊,我相信徐參將是可以倚靠的。」馮君石也認為她的顧慮有道理。「我得盡快給皇上寫奏表,將冉隆升和西江都護府瀆職貪污的事與這裡發生的事上奏朝廷。」
「沒錯,這樣的賊官多在位一天,老百姓就得多吃一天的苦!」百合憤懣不平地說:「明天我們就分頭行動,爭取在韋檠再次動手前把事情辦好。」
「那意思是不是說,我們又得分開了。」想到這個,他覺得很鬱悶。
「沒有辦法,誰教你是太守,我是酋長呢?只好委屈自己,善盡本分囉。」她安撫地摸摸他的手。
而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裡。「那我不要做這個太守了,做馮都老就好。」
她急忙摀住他的嘴,連聲責怪道:「不許亂說!你這個太守是皇上親授的,怎可如此說話,讓人聽見了可是大罪啊!」
「可那是我的心裡話,我不想與你分開。」
百合心頭甜甜的,但嘴上卻取笑他。「你是威震高涼郡的太守爺,怎能這麼婆婆媽媽的?」
他皺著眉頭問:「難道你很喜歡跟我分開?」
「你怎麼可以這樣想?」她驚訝地望著他。「如果可能,我希望時時陪伴在你身邊,可是現在情況緊急,我們不得不顧全大局。」
她的話讓馮君石深感慚愧,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竟沒有一個「小」女人那樣寬闊的心胸。
他抱緊她,羞愧地歎氣:「你讓男子漢大丈夫汗顏,也許來生你該做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
她在他懷裡用力嗅著那熟悉的氣味,嘟嚷道:「來世如果我做男人,那你就得做女人,因為我還要跟你做夫妻。」
她含糊不清的話似山崖下的海浪一樣有力地衝擊著他的心房。此生相守,再約來世,這是多麼深刻的情感啊,他又如何能辜負她?
「我們說定了。」他深情地抱緊她。「來世還要做夫妻,不過我還是要做男子漢大丈夫,你還是做你的巾幗英雄吧。」
「說定了。」她揚起臉,以她酷愛的方式迎接他的嘴,用一個火熱的親吻封緘了他們對彼此的承諾。
這天,他們在奔馬關訪察地形直到日落,當晚就住在虎仔村。
翌日,他們按照約定分開行動。
此後幾天,馮君石在良德太守府忙碌,百合則在奔馬關與軍墟等地之間往返,他們很難見到面,但彼此的心中都想念著對方。
就在馮君石給朝廷的奏本送出去兩天後,一個讓所有人半信半疑的大消息在嶺南各地傳開:朝廷廢除了施行七年之久的「征越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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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星光晦暗的夜晚,月亮被雲層擋住,只發出淡淡的光輝,高要郡的西江都護府內氣氛凝重。
「撤銷西江都護府?狗屁,這不明擺著貶謫我們嗎?那我們這幾年的辛苦努力不都他媽的白費了?」粗魯的盧子雄將一份公函摔在桌子上大罵。
在他對面的孫冏同樣面色難看,但他城府較深,還能沉得住氣。他淡淡地掃了眼被盧子雄扔在桌上的詔令,轉向身邊盤腿端坐椅子上的韋檠。「韋主兒對此有何打算?這裡眼看也成不了閣下的擋風避難所了。」
「我從來不需要擋風避難所。」韋檠冷笑道,燈光映照在他臉上,露出他猙獰的笑容。他的目光無所顧忌地在兩個曾經耀武揚威,如今被一紙詔書弄得失魂落魄的大人身上。「兩位大人何鬚髮愁?嶺南得天獨厚,物產豐美,兩位何不與我共襄盛舉,續當年趙王之輝煌,創永世萬代之業?」
「你還想稱王?」孫冏驚訝地問。
「那是我準備了整整十年、一定要實現的目標!」
被百合擊敗過的盧子雄心有餘悸地說:「冼百合會阻止你,七里峽……」
「不要提七里峽!」他厲聲道:「那是因為冼百合突然出現打亂了我的計劃,你應該看到在她出現前,我們幾乎已經要得手。」
「是,我看到了。」盧子雄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實情。「可是現在她回來了,你失去了機會。」
「我可以製造機會將她引開。」韋檠陰險地說:「七年前我沒有完成的事,這次一定要完成,而你們只要助我一臂之力,將來的天下,必將與兩位共享。」
孫冏與盧子雄對視一眼,均沒表態。
韋檠看出他們在猶豫,他並不著急,因為他知道他們一定會屈服於他——在權力與財富的誘惑下。
他目前很需要借助他們的軍隊實現野心,而那道聖旨被他看作是天意,是他成功的預兆,因為它來得正是時候。於是他不慌不忙地說:「皇上的詔書明令撤除西江都護府,要兩位大人即日返回京城。撤了你們的職,要你們去見他,皇帝老兒的打算難道兩位還看不出來嗎?他是要你們吐出七年來偷挖的油水,要跟你們算賬!也許菩薩皇帝心好,不會殺你們,但那些早就嫉恨你們的官吏可就難說了,比如說馮君石,還有他的朋友們,可是巴不得將你們關進大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