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腳步,認真審視懷中娃兒——
「汪小姐,悅悅好像不大對勁。」
「怎麼了?」汪恬馨驚跳起來,湊上前觀看。
「她好像真的很不舒服,以前餵她喝奶,她可以一瓶喝到見底,現在斷斷續續半瓶都喝不完,活動力也變得好差。」伸出食指,小娃娃哭著揪握住像在訴苦。「她連抓著我都沒什麼力氣,以前不會這樣的。」
「那、那怎麼辦?不然——等天亮我請假帶她去看醫生。」
關梓言臉色忽地一變。「來不及了,健保卡和重要證件帶著,現在就去!」
悅悅在吐奶!
汪恬馨也慌了手腳,急忙翻找出證件,兩人大半夜裡趕往醫院掛急診。
折騰了一晚,情況總算是穩定下來,但小孩太虛弱,得留在醫院觀察幾天。
走出醫院,她已經虛軟得快站下住腳,好想找個沒人看見的角落痛痛快快哭一場——
清晨薄霧仍未散去,站在公車站牌下等著第一班的公車,她一句話也不說,神情恍惚空白。
他一直安靜地注視著她的側容,她沒掉一滴淚,但纖細瘦弱的肩膀卻像是快被沉重的愧悔憂傷給壓垮了。
「你是不是也想罵我是個渾蛋媽媽?」她輕輕開口,失神地注視著遠方。
他仍是定定凝視她。「我沒那麼想。」
「我想當個好媽媽,讓孩子平安健康地長大,我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你知道嗎?」
醫生雖然也沒多說什麼,但眼神充滿指責,無聲控訴她這個失職的母親,把好好一個孩子照顧成這樣……
她也覺得很該死,她也不想這樣,她比誰都愛這個孩子,為了留下悅悅,再多的苦她都咬牙忍下來,獨自承受懷孕生子的彷徨、孤單以及無助,但是、但是——
她做得還不夠對不對?一定是她哪裡做得不好,輕忽大意了,才會這樣,一定是的!
纖細的肩微微顫動,他脫下外套裹覆住她,無聲表達安慰,也傳遞溫暖。
她忽然轉身往他懷抱靠去,他該避開的,他從不與人肢體碰觸,但是他沒動,也沒有任何動作。
她額心抵靠在他胸膛,他感覺到淡淡的濕意。
他既不擁抱也不推開,只是佇立著,等待她流完淚水,然後他想,她應該還是會一如既往地綻開優雅又從容的笑顏。
早班公車來了,他上車投了幣,她緊跟在他身後,纏握住他的手,脆弱無助得像個要迷失的孩子,他不忍,放不了這個手。
他們在最後一排的空位坐了下來,她挨著他,靠在他肩上,神情疲倦。
他以為她睡了,本想等到站時再喚醒她,沒一會兒,她聲音輕淺響起。「悅悅……不會有事的,對吧?」
「對。」醫生已經說過了,她仍像個心慌的孩子,需要一再索討肯定的答案來安撫惶然的心。
「悅悅……會平安長大……」
「一定會。」
「悅悅……還那麼小,她還沒學會叫媽媽……」
不知哪來的衝動,他忽然開口:「汪小姐,妳信不信得過我?」
「我信。」每一個關鍵時刻身邊總是有他,若不是他一次次對她伸出援手,她根本無法想像後果,如果不信他,還要信誰?
「那麼,等悅悅離開醫院後,交給我來照顧。」悅悅不能再讓保母帶,他沒有她那麼信任陳媽媽。
「啊?」頗意外他提出這樣的建議。「你……為什麼……」
「別問,總之,相信我。」以他的立場不方便多說什麼,再說這也只是他個人的臆測,不該信口雌黃。說不出他的疑慮,又無法再將悅悅交給保母,那就只能承擔下來。
雖然他不能肯定問題是出在哪裡,但是只要有一丁點風險,他都不願意去冒,悅悅也承擔不起了。
當他看著懷抱中哭到氣息微弱的小小身軀,心房竟覺一陣揪痛,他才發現,自己對這個孩子投注了過深的感情。
從初生時,第一個由醫護人員手中接過她,懷抱著小小的身軀,給她一個名字,用滿滿的祝福願她一生歡悅,以及好幾個不寐的夜晚,慰哄著看她在臂彎中沉睡,那樣的憐惜、那樣的喜愛、那樣的在乎,一點一滴的付出和投入情感,早已深埋心臆了。
他願意承擔,也甘心承擔。
「那你自己的工作怎麼辦?」
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動了動,好一會兒才勉強吐出:「不影響。」
「何謂不影響?」
心知不問個明白她是不會安心了,他只得道:「我——寫點東西。」
「作家?」
他彆扭地點了下頭。
「我現在知道,你真的非常不愛拋頭露面了……」她喃喃道,專挑隱姓埋名的事情在做。
「妳的答案?」
「好,我明天會告訴陳媽媽。」
「不必對她多說什麼,就說朋友有空可以幫妳帶孩子就行了。」他附加提醒,不願多生是非。
汪恬馨暗暗打量他。
他是不是——很不信任陳媽媽,才會突然做這樣的提議?
她不是第一天出社會混了,人情世故多少懂些,心裡當然也有幾分明白他的顧忌,他是否察覺到什麼沒告訴她?
雖沒挑明他在懷疑什麼,但他若是質疑陳媽媽,兩者相比,她會選擇相信關梓言,因為她感覺得出,他是真心喜愛悅悅、關心悅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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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悅出院那天,他和汪恬馨同去,也一道被醫生訓了一頓,要他們當父母的像話點,別再這麼粗心大意,否則寶寶的小命早晚讓他們玩掉。
關梓言乖乖挨訓,一句話也沒反駁,倒是汪恬馨不好意思得要命,出了醫院頻頻向他致歉。
等公車時,他站在風向處,替母女倆擋風,不經意的小舉動,令她窩心地淺笑。
小傢伙看起來好多了,此刻正安適地窩在媽媽懷抱,把玩衣扣。
「在醫生叔叔那裡待了一個禮拜,想不想我們啊?小悅悅。」關梓言伸出食指逗弄,他可是想念極了小傢伙呢!
發現比母親衣扣更好玩的東西,小傢伙一把抓住,兩隻小手握得牢牢,他輕輕笑了,單手接抱過來。「不錯,力氣大多了。小乖乖,妳今天很興奮喔,知道要回家了對不對?」
汪恬馨偏頭瞧他,面帶微笑。「你很愛跟悅悅說話。」
一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竟只有在對著啥都不懂、也不會回應他的小娃娃,才會展現那樣溫柔專注的神情,他對她說過的話加起來都沒有對悅悅說的多呢!
「她愛聽。」
「你怎麼知道?」她又不會說。
「悅悅好像很孤單、很沒安全感,所以身邊時時要有聲音,有人跟她說話,讓她覺得自己有人陪、有人愛,妳常跟她說話,她聽得懂的。」
「難怪……」悅悅讓他抱著時,就特別安心、特別乖巧,感覺得出悅悅很喜歡他。
回家後,汪恬馨整理了一些悅悅的衣服、尿布、奶粉給他,方便他照顧孩子,自此之後,成了白天悅悅待在他那兒,晚上再抱回去給她,讓母女倆獨處,培養感情。
悅悅很討厭吃藥,剛從醫院回來時,醫生交代要按時餵她吃的藥,總令她哭鬧不休,像是他要逼她服毒似的,哭得像個委屈兮兮的受虐兒,每到餵藥時他就頭疼。
後來,他會打些果汁,加些甜甜的糖漿來哄她。
於是他又發現,小傢伙愛極了甜食。
在關梓言接手照顧她過後的一個月,汪恬馨曾經比照陳媽媽的薪酬來答謝他,他卻皺起眉頭。「我從沒想過那個。」
「可是……這樣不合理……」他沒那義務的。
「我喜歡悅悅,這個理由夠不夠?」他疼惜這個孩子,只想看她平安健康地長大,並沒想過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子悅……從他毫不思索地給了她這個名字後,便已將她放人心頭,植下難解的複雜情感了。
他上網查了許多寶寶成長及教育該注意的知識,又到書店搬回好幾本育嬰須知,時時留意悅悅的成長細節。
孩子七、八個月大,會在地上亂爬,他日日勤拖地,將地板擦得明亮清潔,隨她怎麼爬、怎麼滾都行。
當他寫稿時,只要放她在床上,丟幾個小玩具,她就很能自得其樂地玩起來。
雖然初生時因為早產,體質孱弱,但是這段時間謹慎用心地調養,倒也養出紅潤健康來,活潑好動、愛笑愛玩,一點兒都不像早產兒。
那個週末,他和汪恬馨一同抱悅悅去衛生所打預防針,那針一打下去,哭嚎驚天動地,洪亮的肺活量幾乎震昏腦袋,連護士都傻眼,愣愣地說:「妳家寶寶——好朝氣十足啊!」
小娃娃在母親懷中踢蹬著腿,汪恬馨揉揉女兒受了凌虐的小手臂,幾乎要抱不住她。
「嗒、嗒嗒……」可憐兮兮朝關梓言伸長了小手,讀出肢體語言,他心疼地抱過來,小娃娃偎倒過去,還咿咿呀呀地向他告狀,小手指著壞姨姨,還有共謀的壞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