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說,妳得住院。」他輕輕告訴她,接著補上一句:「妳知道自己懷孕了吧?」
雙手覆上肚腹,她輕「嗯」了聲。
「需不需要我幫妳通知男朋友……」研究了一下她的表情。「呃,還是妳的家人?」
她只是一徑沉默。
都沒有嗎?他隱忍不住,脫口問:「孩子的父親……」
「他,死了。」
不意外,這似乎是所有未婚懷孕的女子,通用的標準回答。
他也不是很想探究真相,既然目前的狀況已是如此,只好說道:「妳身上有帶證件嗎?我幫妳辦住院。」
她又多看了他一眼。「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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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她辦住院手續時,他知道了她的姓名,叫汪恬馨。
很怪的名字,如果去掉姓氏,乍聽之下簡直像在喊「甜心」,對不熟的人而言,亂尷尬的。
住院這一個禮拜,幾乎是他一手打理,再怎麼三令五申告誡自己別管閒事,腦海就是會浮現那抹乍現的脆弱憂傷,然後便無法再置身事外。
她懷了孕,孩子的父親不在身邊,也沒有任何親人、朋友照顧她,可是卻表現出無比的獨立堅強,從搬來開始,便是獨自一人打理所有的事情,以往不曉得,如今知道了,那抹總在人前展現的笑容,他看在眼裡格外不忍。
惻隱之心一起,便再也退不去,在她無助時,幫了一次,又一次。
他們依然是鄰居,依然沒有太多的交集,不會主動去探問對方是否安好,下意識裡卻多了一抹關注,畢竟對方是一名獨居的孕婦。
就在她懷孕第八個月的一個夜裡,五、六月的颱風季,雨勢很大,雷聲很響,風也刮得猛,他檢查過門窗後正欲就寢,忽然聽聞「砰砰」聲響。
原以為是狂風吹落了商店招牌,然而斷斷續續的聲響,加上輕弱呼喚:「關……先生……」
颱風夜聽到這種聲音,真的會教人頭皮發麻兼嚇破膽,但他關梓言不是被嚇大的,就算風聲加上虛無縹緲的抖音實在很具驚悚效果。
循聲來到門口,倒臥在鐵門邊的身軀令他臉色瞬間大變。
汪恬馨身下,一灘血跡。
「我……在浴室跌了……一跤……」她唇色死白,顫聲道:「好……痛……拜託你……」
現在叫救護車,怕是來不及了,血一直在流,再拖下去孩子恐怕保不住。
判斷了一下情勢,他迅速抱起她。「忍一忍,我送妳去醫院。」
衝出大樓,雨勢大得睜不開眼,他試圖辨認方向,奔向馬路想招輛計程車,偏偏颱風夜裡,路口人車稀少,別說計程車難叫,就算遇到幾輛,光看他們身上血跡斑斑,嚇都嚇死了,誰還敢停下來。
他盡可能地以身體為她擋去雨水,在馬路上狂奔了十幾分鐘,才遇到願意乘載的司機。
緊急送至醫院,她面容已經白得全無血色,陷入昏迷了。
情況危急,必須進行剖腹生產,醫護人員將她送入開刀房,以為他是孩子的父親,遞來手術同意書讓他簽了名。
他不知道孩子留不留得住,才八個月大的早產兒,生命脆弱得隨時都會消失,他已經盡了全力挽救,如果這孩子也想留在這個人世間,就該換小傢伙努力了。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終於等到手術室外的燈光暗了下來,醫生隨後走出。
「幸虧及時送醫,母女均安,不過小孩早產,還得住保溫箱觀察一陣子,也沒一般小孩健康,往後你們當父母的可要多費心了。」
他鬆下一口氣,總算沒造成遺憾。
「想抱抱你的女兒嗎?」護士不由分說,將初生的小女嬰往他懷裡塞。
她好小。
這是關梓言首度浮上腦海的感受,抱在懷裡,輕得像是沒有重量,紅通通的小臉極惹人憐,溫溫馴馴在他懷抱中沉睡,呼吸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他心房一痛,想起這個小生命一度在消逝邊緣。
但是她挺過來了,因為感受到他多麼努力想挽救她的心意,很堅強地熬過來,用力呼吸,想看看這個世界。
「娃娃,妳好勇敢。」他輕聲道,難以言喻的憐惜一瞬間湧上胸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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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恬馨手術後轉入普通病房時,關梓言去看過她一次,那時她麻醉藥還沒退,仍在昏睡中,隔天再踏入病房,她已恢復意識。
來看過她幾次,復原狀況還不錯,當醫生准許進食後,他來時會順道準備些適合產後女子食用的東西。
「今天還好吧?」
她皺皺眉。「傷口有點痛。」
「我煮了麻油雞,有胃口的話喝一點。」留意到她想坐起身,他調高病床角度,將舀好的雞湯遞給她。
她沒喝,只是捧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寶寶很好,妳不用擔心。」
「我知道。」她低道,仰眸看他。「這回,又麻煩你了。」
雖然當時意識半昏半醒,但依稀還記得,他抱著她在雨中焦慮奔走。如果不是他……她一陣寒顫,如果不是他,她和孩子不可能活得下來。
「關先生,你願不願意,替孩子取個名字?」
「我?」他有些許驚異。名字可是要跟著孩子一輩子的,命名這種事,不是孩子父母的權利嗎?
「是的,你。」懷孕期間,是他一次次伸出援手;孩子出生,他是第一個張開雙臂摟抱她、歡迎她的人……因為他,孩子才有機會來到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為孩子命名了。
「那,叫子悅,願孩子一生平安歡悅,也希望她的到來,為身邊的人帶來歡悅喜樂,妳覺得呢?」從沒做過命名這種事,只因那孩子與他緣分深厚,他也沒深思,便承允下來。
「你連思考都沒有。」不會是胡亂湊數的吧?可就算胡亂湊數,聽起來也亂有氣質一把的。
「關子悅,這名字好聽。」護士推開半掩的門扉,抱著孩子走進來。
一聲「關子悅」,喊得兩人對看一眼,不知如何解釋。基本上,眼前的情況,也不是解釋就能說得清了,兩人很有共識地保持緘默。
護士曾詢問過是否要喂母奶,每當護士把孩子抱進來時,就是餵奶的時候又到了。
「我迴避一下。」他尷尬道。
那白目護士也不曉得哪來的,居然抓住他衣袖,調侃他:「唉喲,關先生,你好閉俗喔!孩子都生了,居然不敢看,難道你們都是關著燈摸黑在做嗎?又不是古早人!」
呃呃呃?是不是古早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好想打人。
與汪恬馨對望一眼,他困窘地別開頭,背過身看向窗外。
雖然如此,她臉上仍是熱辣辣地燒紅。
哺喂完女兒,護士抱著拍背,讓孩子打嗝。
關梓言瞧了一眼,皺眉。
哪所學校的實習菜鳥?動作真粗魯,姿勢也不正確,小娃娃臉兒皺得都要哭了。
「我來。」不忍心小寶寶被虐待,伸手接抱過來。
「比我還熟練耶,在外面有偷生喔!」一聲驚歎。
不好笑。他面無表情,當作沒聽到這句冷笑話。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啊?要請吃喜糖喔!」
沒事沒事,繼續當沒聽到就好了。
「你們真的很害羞耶,這樣不行啦,哪有人孩子都有了,還在關先生、汪小姐的叫,要改啦……」
不,他覺得他受夠了。
「護士小姐,能不能請妳先出去?孩子我等一下會抱回育嬰室。」
「呵呵!我瞭解、我瞭解,你們慢慢來。」丟給他很三八的曖昧眼神,掩著笑出去了。
他不喜歡醫院,尤其是一所有這麼吵又三八兮兮的護士的醫院。
「你還好吧?」汪恬馨忍著笑,她覺得他好像快要被迫殺人了。
也難怪,根據她對他的瞭解,這個人貪靜,喜歡獨處、不愛說話,三八小護士偏在他耳邊聒聒噪噪,還自以為聰明地說些無聊玩笑,應該已經讓他忍很久了。
關梓言連哼都懶得哼,專心輕哄吃飽飽預備睡好覺的小娃娃。
她偏頭瞧著,這畫面竟讓她覺得好溫暖。招了手要他在床邊坐下,伸出食指逗弄將睡未睡的女兒。「子悅、子悅,這是妳的名字喔,喜不喜歡?喜歡就謝謝叔叔。」
小娃娃聽不懂,咧著嘴打了個大呵欠,流淌著口水。
關梓言看著,嘴角不自覺勾起淺淺笑意,看愣了她。
認識他六個多月,她從沒見他笑過,雖然見面次數不算多,相處的時間也不長,但也足夠她瞭解,這個安靜的男人,是不笑的,淡漠是他回應人群的一貫表情,這記笑容可說是認識他以來,最親切的一次了。
坦白說,他長得極為俊俏,她無法用貼切的言語形容出來,只能說,那是個很容易讓人沉醉失魂、傾心狂戀的容貌,她還不曾見過比他更出色的男人。
女人要愛上他,很容易。
男人要愛上他,也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