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不幸,就可以欺負婉婉嗎?婉婉為了他,連命都丟了,實在太可悲了……」
「這婉婉是指妹妹,還是小阿姨?」
洪母一時愣住。
洪虹長歎口氣,酒醉確實不能做為藉口,但小阿姨是紹均的家庭教師,對他十分瞭解,當年沒有對姊姊吐露實情,是不是小阿姨也對學生抱著一絲感情,所以分開了,她只感到傷心,卻沒有怨恨?
不管怎麼說,小阿姨走了,已經沒有人清楚她真正的心思,現在想太多也只是猜測。
「原來妹妹才是紹均和小阿姨的女兒。媽媽給妹妹取名『婉』,也是為了紀念小阿姨吧?」
「婉婉……清婉的小名就是婉婉……」提起早逝的妹妹,洪母的眼眶就開始發酸。「她小我五歲,那麼美麗又善良……她曾經是英文系的系花,那麼出色的一個女孩,卻在短短七個月內……」
洪虹從懷裡摸出一包面紙遞給母親,看著洪母一邊擦淚、一邊擤鼻涕。
「媽,小阿姨是抱著對紹均的怨恨而去世的嗎?」
「她有這麼聰明就好了。」洪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想起妹妹根本從頭到尾只掛念著那不負責任的男人,還有剛出世就可能面臨無父母照顧的女兒。「她過世前只是不停拜託我和你爸爸照顧婉婉,還說有一天,若是那渾帳王八蛋回來了,要讓他們父女相認……開什麼玩笑?」她氣得大吼,整包面紙都撕爛了。「婉婉是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養大的,要我就這麼還給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萬一他虐待婉婉呢?我死都不會把婉婉還給他。」
有人能虐待得了洪婉嗎?洪虹很懷疑,但她不會問出來,老媽會發瘋。
「爸爸呢?他知道這件事嗎?他完全同意你的做法?」
「你老爸是個善良的人,當年我和清婉一起生產,清婉一開口,我還沒說話,他就同意了,才不像那個沒心沒肺的穆紹均,你看這麼多年了,你爸爸對你們姊妹有差別嗎?」
「沒有。」爸爸給兩個女兒的愛是一樣的,不過……「媽,紹均姓喬,別再提那個『穆』字了,那對大家都沒好處。」
「什麼大家?」說話沒頭沒尾的,洪母都聽糊塗了。
「你們可以出來了。」洪虹回頭喊一聲。今晚這一出是喬紹均拜託她安排的,為了還原真相。
一個人從陰影處走了出來,是洪父,接著是洪婉,最後面的是……喬紹均。
「你為什麼在這裡?」洪母尖叫。
「是我叫大家來的。」洪虹搶先替喬紹均背黑鍋。
「小虹,這男人給你吃了迷藥嗎?你居然……想把妹妹送走?」若非洪父上前攔住妻子,洪母八成已經發飆撲上去狠揍喬紹均—頓了。
「我只是揭露真相而已,不管是婉婉、紹均,還是我,我們有權利知道這些事,至於紹均和婉婉要不要相認,接下來要如何相處,那就要由他們自己決定了。」
而且打死洪虹,她都不相信洪婉會肯認祖歸宗。
果然,洪婉的反應完全在她的意料中。
「別跟我說什麼父女相認那麼恐怖的事。」此刻她頭很痛,一直很不喜歡這個男人,處處與他針鋒相對,誰知道他竟然會是她的親生老爸?她親生媽咪真是沒眼光,這樣彆扭的男人也喜歡?
這時最高興的就是洪母了,洪婉的話代表她仍想做她的女兒,水遠都是。
不過洪虹注意到,喬紹均也偷偷地鬆了一口氣,似乎真的很忌憚洪婉,這對父女啊……就某方面來說,有著相同的彆扭性子。
「洪先生、洪太太,我不會跟你們搶女兒的,我沒有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也沒資格要她。至於余老師……我很抱歉,當年我是真的喝醉了,等我清醒後,老師已經走了,我以為我在作夢,後來就去了芝加哥,我不知道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對不起。」
其實喬紹均心裡也並非沒有疑惑,余清婉既然真的與他一度春風,為什麼不繼續陪他?讓他睡在陽台一夜,第二天感冒發燒,卻還是被趕著攆上飛機,直接去了芝加哥。
十八歲,身體也許成長了,心靈卻還是脆弱的,當他被拎上飛機的時候,他其實好怨,沒有人愛他,父母遺棄他,連他視若女神的余清婉都沒來送機。
他是個注定一生孤單的人,他從此認定了這項事實。
洪父是所有人中最理性的,他拍拍喬紹均的肩。「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人活著是要面對未來,你跟婉婉……」
「我絕對不會叫他父親。」洪婉搶口說。「打死我都不叫。」
「說得好,乖女兒。」洪母歡呼。
洪父趕緊再把老婆抱緊,這會兒已經夠亂了,麻煩她別再添亂。
「婉婉,你有權利選擇要不要更改戶籍,但喬先生是你生父這件事是無庸置疑的。」洪父說。
洪婉氣得跳腳。「不要、不要,不要。」
「婉婉。」洪父歎息, 「你這性子……到底像誰?」
「哼,是某人的遺傳因子太差了吧?」洪婉撇嘴,眼睛注視著喬紹均。
喬紹均垂下目光,只能默認。
「夠了,婉婉,再下去就太沒禮貌了。」洪父說到一半,被老婆擰了一下腰。
「你幹麼?胳臂逕往外拐。」洪母瞪眼。
「沒錯、沒錯。」洪婉拚命地點頭。「況且姊現在正在跟喬紹均拍拖,我如果……不行,再想下去我頭要炸了,維持現狀最好。」
「什麼?小虹和他……不行,我不答應。」洪母跳起來。
「老媽(老婆)!」洪婉和洪父異口同聲叫她,那凌厲的口吻陳述著不滿。心臟縮減手術並非一勞永逸的治療方法,洪虹的小命仍像風中殘燭,幾時熄滅,沒人知道,每個人都希望她在有生之年過得好,至於其他……誰在乎?
洪母晚一步想起洪虹的境況,她可憐的女兒,唉!她開始低頭不語。
「你們談談吧!」洪婉趕緊拉著父母閃人。
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天台上就只剩洪虹和喬紹均兩人。
四隻眼睛對看著,目光在空氣中糾纏,好像跨越時空,終於在今時今刻讓他們尋著了彼此。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他走到她身邊,從胸前口袋裡掏出一隻小小的塑膠氣球,攤開來,湊近嘴邊吹著。
氣球越鼓越大,變成一顆米老鼠氣球。因為時間的流逝,鮮艷的色彩已經變淡,但她還是一眼認出那是他們在醫院第一次見面,他為她撿回來的那顆小氣球。
他把吹好的氣球遞到她面前。「謝謝你今晚做的一切。」
那麼過分的請托她都答應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不客氣。」她摸著氣球,記憶陷入那段如春風般甜美的回憶。「想不到你一直留著它。」
他點頭。「這是你送給我的。」對他來說,它不只是一顆氣球,還是一份情。
「如果它不是米老鼠,你還會一直留著它嗎?」
他沉思片刻。「或許我一開始會撿它是因為這個米老鼠圖樣,不過一直到最近我才發現,米老鼠對我有不同的意義,促使我保留它的原因,是你。我崇拜余老師、也憧憬她,但我最喜歡待的是你身邊。」即使什麼都不做,只是望著她,他冰冷的心就開始溫暖,這是一種很溫馨的感覺,讓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你不再覺得我像小阿姨?」
「余老師很天真、單純,你們完全不像。」久病的她是世故的,善於偽裝;但也因為久病,讓她更懂得體貼,這樣矛盾的個性深深吸引著他。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我從不認為自己會長久跟誰在一起,除了你。」
她傾過身,小嘴趴上他肩頭,用力咬了一口。
他一動也不動,就任著她咬。
她可以感覺到他痛得在顫抖,卻還是不吭一聲。「有時候我真想揍你一頓,你這個人……」
「彆扭、孤僻、變態……」她說不出口的話,他替她說。「正如婉……抱歉,我實在無法將那個稱呼說出口,還是叫她洪婉吧!她說得對,這樣的遺傳因子是最糟糕的。」
「比我這樣的身體更糟糕?」她指著自己的胸口,遺傳性心臟病,心臟縮減手術只是暫時保住了她的命,未來猶在未知數。每一天都在鬼門關前晃,所以沒有時間浪費在抱怨、發牢騷等無聊行為上。逮著了機會就要讓自己快樂,因為錯過了這一分鐘,可能下一分鐘就要生離死別。
不要讓自己遺憾,人生得意須盡歡;這是她永遠的座右銘。
他緊緊地抱住她,擁住真實的瞬間,無比地甜美。
「相信我,我的遺傳因子絕對比你的糟糕一百萬倍。」起碼她的人格沒有扭曲,還能帶給人快樂;而他正是最大的受益者。
她笑了起來。「或許你眼中的糟糕,是對我而言最致命的吸引力呢!」她攀住他的脖子,輕輕地吻上他的唇,那醉人的滋味,好比上等的葡萄酒,芳郁而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