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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鏡水

  然而,女人卻道:

  「你離家兩天了是嗎?你爸爸因此很擔憂,好像沒睡好。我知道我很多嘴……」她非常難為情地拜託:「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是不是可以不要再離家出走了?起碼最近不要。他最近的狀況並不是很好,已經過度勞累了,上次也是上班上到一半不舒服,來醫院回診,我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回家,剛好下班,才找借口送他……」

  「……呃?」梁知夏一頭霧水。「醫……醫院?」回診?

  女人露出苦笑。

  「你果然不知道。你爸爸瞞著你,他一直都在看心理咨詢門診的,在你媽媽過世之後。」

  「咦?」梁知夏瞪大眼睛。真的完全不曉得。

  「你……認為你爸爸為什麼每次都加班不回家?」女人問道,然後緩緩地說:「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辦法面對你。你媽媽剛過世的時候,你們父女都很傷心,在你傷癒出院之後,你們還是沒辦法恢復過來,日子變得很痛苦,所以……有一次,他是不是帶你去觀落陰了?」

  梁知夏心臟用力地跳了一下。

  那是媽媽剛去世三個月的時候。她出院失眠好幾個夜晚後,無助地告訴父親,她想見媽媽,當時父親不是安慰她,而是答應說好。

  隔天,父親開車載她到一間廟宇,在師父的儀式開始之前,父親卻又大聲說不可以,然後慌忙地帶著她離開。

  那一天回家後,父親極其嚴厲地告訴她,絕對不要再想著這種事;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父親就漸漸地不和她說話了。

  「雖然並沒有真的觀成,但足以令他感覺到自己已經失常了,因為你父親原本是個不信鬼神的人啊。」女人有點感傷,柔聲道:「對於帶你去這件事,他就非常懊悔。你父親說,他應該是要牽著你一起走出悲傷才對,但他卻加深了你的痛苦。」

  梁知夏眼也不眨地聽著這段敘述,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她清楚明白,父親會那麼講,是因為車禍的當時她也在場——

  女人繼續緩慢說道:

  「所以那之後,他來我們醫院求助。他已經幫不了自己,當然更沒辦法幫你;看見你就會難受,又感覺愧疚而無法面對……他一直很希望趕快重新站起來,只是那畢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陣熱氣湧上心頭,梁知夏不禁哽咽。

  「你是在說……爸爸他、也是自己一個人在努力?」

  女人笑了。

  「你知道嗎?雖然你爸爸老是待在公司超時加班,但其實不管多晚,他每天一定會回家一趟,確定你在不在。不然,你以為他能一直住在公司裡都不換衣服嗎?」她打趣地說,又趕緊道:「他不是為了要拿換洗衣物才回去的喔,不要想反了。」

  她半夜的確都會聽到開門聲,但她怕自己一走出房間,父親就會立刻離開,所以,每次都只是躺在床上裝睡。

  「原來是這樣,是……這樣啊。」梁知夏抬手,輕輕摸著自己臉上凹凸不平的傷痕;她會用頭髮把臉遮起來,是不想讓父親一看到她,就想起奪去媽媽生命的那場車禍。

  女人微微一笑。

  「因為你離家出走,你爸爸才覺得事情嚴重了,他真的很擔心呢。今天找我來也是。已經太久沒和你好好說話了,所以需要勇氣,不想要氣氛太尷尬,才請我來助陣的。」

  梁知夏定定地望著她。

  「你……是故意把爸爸瞞著我的事告訴我的?」故意讓自己多嘴,明知這是個不討好的行為。

  「我是你爸爸求診那間醫院的門診護士。」女人的眼眸溫柔地彎著,笑容淡淡的。「他在等門診的時候看起來總是很寂寞,所以我才找他講話。要讓他開口,花了我很久的時間呢。」她眨了眨眼。

  「咦?」只是這樣嗎?梁知夏一愣。「你不是……和我爸爸……」

  女人頓住,隨即會意過來,臉一紅,掩嘴笑出聲音。

  「不是那樣的。我只是基於朋友的立場,所以擔心他。如果不把話說出來,你怎麼會明白呢?又沒有超能力。」她笑說,隨即微垂眸,溫溫地道:「你爸爸還愛著你媽媽,一直到現在都是。他的心裡,只有你媽媽和你而已。我認識他以來,他總是說著你們母女,從沒跟我提過別人的事。」

  梁知夏凝視著她。

  「你……」

  「而我呢,最重要的也是我的孩子。會讓他不幸福的未來,我是不會考慮的。」女人柔聲對她說。

  不知道為什麼,梁知夏覺得眼前的女人一定喜歡著父親。

  「……謝謝你。」她真誠地說。

  女性對她笑瞇了眼眸,道:

  「我們好像待太久了,要趕快出去才行呢。」

  她打開門,外面剛好有人要來上廁所,看到裡面走出兩個人,還呆傻了一下。回到座位上,點的菜也已經擺上桌了。

  女人和上回一樣,吃飯時總是找話題聊天,維持氣氛。

  直到用餐結束,送女人和小男孩上計程車離去,父親仍然不曾主動對她開口,只是在步行回家的路上,梁知夏感覺父親似乎又放慢腳步,走在她身旁。

  她不大記得父親和她完全不說話的日子有多久,只是,當父親越來越寡言,她也漸漸地變得沉默了;然後等她發現的時候,她與父親之間就只用電話答錄機和手機留言溝通,已經不再交談了。

  也許他們父女兩個想的都一樣,在不說話之後,更害怕被對方拒絕、被無視,所以,誰也沒辦法先開口。

  回到家,洗完澡要進房前,梁知夏站在自己父親房門口,許久許久之後,隔著門板低聲說了句:

  「爸,晚安。」

  裡面靜悄悄的,不久,傳來「嗯」的一聲回應。

  終於,屏住氣息的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她的黑暗世界,老師幫她刺穿一個小小的洞,現在那個洞,被她自己用雙手擴大了。

  ☆☆☆☆☆☆☆☆☆☆  ☆☆☆☆☆☆☆☆☆☆

  梁知夏坐在教室裡,一直想著口袋裡被裝在盒中的羽毛。

  放學時間,她又來到側門的大樹下。

  她憶起那個女生之前說過什麼太早的,所以也許晚一點那個女生會來這裡。

  於是她一直站在大樹下。放學的學生都走光了,學校的晚自習也打鍾上課了,她還是沒走。

  忽然一陣強風襲來,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打在臉上的落葉只是讓她眨了一下眼,那個女生就突然出現在樹後。

  女生彷彿生著什麼重病,臉色蒼白,雙頰凹陷,整個人變得比之前更加消瘦,看起來相當憔悴。

  「你……」不過是幾天沒見而已,梁知夏訝異地望著她。

  「幹嘛那種表情?」女生說道。雖然一張枯槁病容,但雙目還算清明。「你又來做什麼?來給我搶嗎?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你……生病了?」梁知夏困惑地問。

  「對啊。」女生抬起自己瘠瘦的手臂,望了望,好像事不關己般,輕描淡寫地道:「治不好的,已經快要死了。」

  梁知夏錯愕地睜大眼。

  「咦?為……為什麼不去醫院?」她不懂。

  「去醫院也沒有用的。我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死掉才來找你的。」女生將手放下,說道:「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其實,本來就……」她有點出神,喃喃自語著。

  她是真的病得這麼重?梁知夏不敢相信道:

  「你怎麼那麼確定會沒用?說不定……」

  「我就是確定。」女生打斷她,大聲地說:「而且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我明天就要死了。」

  「咦?」梁知夏極其震驚地看著她。

  「在死之前,你可以把羽毛給我嗎?不,其實等我死了也可以,拜託你把這傢伙送離開這裡吧。」女生抬起手摸著樹幹,凝睇身旁的樹木,專注的視線停留在之前所說的上吊位置。

  梁知夏望著她,就是一種感覺而已,她不覺開口問道:

  「你認識那個人嗎?那個……自殺的人。」

  女生轉回頭,看向她。跟著,喉嚨發出咯咯咯的聲音。

  「我才不認識他呢。那個白癡,要死,不會去跳樓吃藥,跑來樹上上吊;明明那麼懦弱,卻選擇了這麼痛苦的死法。說到底,他究竟為什麼要死啊?我實在是不懂,把自己的生命浪費掉了,笨蛋一個。」

  她講得一副無情的樣子,梁知夏注視著她,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

  「你……喜歡那個人嗎?」

  她問。望見女生停住動作,面無表情地看向她這裡。

  「我……討厭他。」女生說,跟著疑惑道:「你問我這些事是想怎樣?你相信我的話嗎?那你要把羽毛給我了嗎?」

  「……即使我可能根本不會相信,即使我會覺得你說謊,但你還是要告訴我。你是這麼想的吧?」因為,她自己就是這麼想的。那個時候,她就是用這種心情跟白恩露說明羽毛的事,就算會被認為在騙人也好,完全不被信任也好,都一定要講出來。不會有人比她更瞭解這種心情了,梁知夏放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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